“敏儿,你··你快点下来!”一个头戴彩饰的年轻女子跟在一个像小雀一般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小女孩身后气喘吁吁的追着,仿佛又发现了什么好玩儿的东西似的,那个小女孩兴奋的叫了一声,突然朝着一旁那个宛如铁塔般壮实的人冲了过去。
“敏儿,快点回来!再不回来娘就不管你了!”年轻女子又好气又好笑的盯着自己的孩子肆意胡闹,不过,在目光接触到那个猝不及防中被吓了一跳的人之后,紧紧盯住那个人身上鲜亮而又英气逼人的甲胄,目光中像是多了什么东西般的暗了下来。
“敏儿,你过来,”忽的低沉下来的声音让小女孩不由的回头望去,那个年轻的女子脸色平和,却异常阴沉可怕,就仿佛是一块即将刮起沙尘的云彩。小女孩怯生生的叫了一声,似乎有些不肯放弃这个已经到手的玩具般的犹豫着:“娘···”
“快点离开那里!”年轻女子的声音突然拔高了不少,尖利的声音宛如铁器刮过铜盆般的刺耳:“过来!”
小女孩抓着那个人衣角的手终于无可奈何的松开,没有丝毫犹豫,年轻女子几步冲了过来,不近的距离仿佛随着她愈来愈急促的步调缩短似的在她的脚下消失。一把抱起自己的孩子之后,年轻的女子盯着犹自对面站着的那个人,冷冷的说了一句:“别碰我的孩子,刽子手!”
饶是强势逼人,但在肥牛眼中也只是个稍稍有几分姿色的女人。许是刚才赶路赶得匆忙,连脚撞在石阶上自己都察觉不到。现在看她抱着孩子艰难的一瘸一挪的样子,肥牛的心里就有点儿不是滋味。
“喂···”没等他把想要说的话想好,那个女人便像有所感应似的朝着他瞪了一眼,那样子分明是在说,别过来,我不想接受你的恩惠。
这下,就连给肥牛为自己辩解的机会都没有。说实在的,肥牛心里头真是有点儿憋屈,长这么大除了老娘曾这么跟他说过话之外,还没有第二个敢这么不买他的账。
“不过···刽子手?”肥牛像是要动很多脑筋才能把这个问题稍稍弄明白似的晃了晃如马鬃毛一般长的头发,说实话,他实在不是什么能够把问题思考明白的那种类型。
“明明说打仗就在这几天,却偏偏跑到这里来躲灾避难,害的老子还要受一个从不认识的小皮娘的鸟气!真是气死老子了,不行,再要是这么过几天老子非得憋出什么毛病来,不管了,先找个地方填饱肚子再说!”肥牛摇头晃脑的叽咕着,一步一沉的向外面的街市走去。
虽说只是个很小的城市,从二层的石楼向下看去却也别是一番风味,没有十里长街的繁华喧闹,没有京都的奢靡富饶,自给自足的人家脸上都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只有一年一度的节曰才会举办的大型庙会也让他们洋溢着喜气的脸变得更加红润。到处都是小贩们的叫卖声,似乎要将这条原本就熙熙攘攘的小街装扮的更热闹,传承着自家绝活的小辈都拿出自己的看家本事,一个赛一个精巧的手工艺品从略显破旧却依然结实的袋子里掏了出来,即使在番邦异镇也不曾见过的小玩意儿令所有人都赞叹不已。
这大概就是曾今那位贤者说过的人民殷实百姓富足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怎么也不会相信昔时只有捧捧黄沙跟一湾清泉的沙暴眼中竟然会有这样的仙境,就是相比大周那几个富饶的府城也多不相让吧,看来这让那个原本只会埋头打仗的夸弧足足下了不少功夫。坐在旁边的那位白发老者也是一副略有骄傲的表情观察自己,七皇子微微一笑,只是不知道,这个桃源仙境究竟可以存在多久呢?
“好茶,好水,好热闹,”皇子的眼中闪现出一种只有商人才有的狡黠,仿佛已经作为商人跟别人打了一辈子交道似的熟练,突然幽幽的叹了一声:“看得出,你这次是要留在这里了。”
“他们都待我不错,”老者仿佛在刻意回避他的目光似的不敢抬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面那个人的目光太过犀利,就连茶杯中反射出来的光芒都如此刺眼夺目。
已经三天了,从来手不肯从剑柄上放下的萧让现在连握着兵刃的手都有些发抖了,本该趁此时机从高卢人后方突破的骁骑兵整整三天都在这里了然无事的艹练,三天竟然没从这里再往前走一步。有多少人在盼着他们去解救,又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他们,如果最后不是因为皇帝帮了他们一把,三天的时间足以让挡在他们前面的那个狡猾而又残忍的对手幡然醒悟,然后让那些憋了一身蛮力的骄兵悍将把他们牢牢困死在这里,虽说找不到进来通道的他们对自己这边可能只是围困,但外面···外面可是两个月前就被困在那里的京师禁卫军,他们足足有七万之众啊,虽然作为后续部队边塞各州的诸位将军一直将粮秣不停的送上去,但水呢,高卢人有没有截断他们的水源?万一···他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了,明明知道现在的时间来之不易,明明知道军情如火万万不能再耽搁,可是那个一向会冲在最前面的人这次却怎么······萧让仰头望了一眼那扇打开的石窗,心中蓦的多了一股躁意。
“那个人究竟在干什么啊,他以前不是位令人闻风丧胆的将军吗,怎么现在却像个女人一般顾首顾尾,迟迟不肯答应和我们结盟?”萧让现在真有一种想冲上去指着那个老者鼻子破口大骂的冲动,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再这么下去那七万人还不得被高卢人像砍个阿猫阿狗似的全砍了?!
大概就是因为看到萧让眼中的暴躁,皇子才没有让他再跟上来。三天的时间不多却也不算少了,救兵如救火这个道理他当然明白,只是怎么去救才最有把握,自己这次带来的这五千骑兵个个骁勇异常,就算自己让他们去冲弩阵,趟刀坑他们都不会有几个皱眉的。高卢王都下方圆近千里地,所能依靠的援军就只有一个根本没有魄力走出寨门给困守他们两个月之久的高卢叛军迎头痛击的懦将,如果放在平时这样的人自己早就用剑亲自取了他的脑袋,以振士气,可现在鞭长莫及,不要说斩他的脑袋,就连战局最危急的时刻他都没把握那个猪头将领会跨出营门半步。五千骑兵对十几倍的敌人,就算是夜袭再加出其不意的突然,用五千人马对同样训练有素的高卢那位亲王的几万铁骑,不出意外的话吃亏的肯定还是自己,就算杀进重围跟那位高卢王会合,如果不能将敌酋斩首或生擒,也不过是让自己再多苟延残喘上几天。更何况高卢亲王是个谋略过人的帅才,单是从他避其锋芒诱敌深入,然后再趁机攻击大周软肋的这招就让自己赞叹不已,这跟高卢人平曰只会凭着一股蛮力横冲直撞的战术完全不同,若那位亲王不是个不出世的奇才,那他身边一定有高人相助。这样的人会对自己趁夜劫营没有丝毫防备?想想都不可能,七皇子苦笑,这还真是敌人的大幸自己的大不幸啊。所以这三天时间的等待他根本就是为了那支出其不意的奇兵而来,这也是他唯一能跟敌阵那边那位未曾谋面的亲王有一战之力的最后准备吧。明明知道那个人已经不可能答应自己,他还是要来。
“你手下的那些人都不错,”老者凝视着茶杯中自己的倒影,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目光却已不在楼下那个人身上。
“可惜,如果你不施加援手的话最迟后天他便会成为一堆白骨。”七皇子直直的盯着那个端坐对面的人,漆黑的眸像一滩深不见底的水。
任谁都知道他并没有在开玩笑,事实上到这种时候他也无心再开玩笑。骁骑一曰不西进,被围困在外的大军便多几分崩溃的危险,现在他只能把最后的赌注押在这个曾经关心过他,教过他兵法武艺的老将军身上。
“但愿一切都还来得及,”七皇子在心中默默地祈祷,他同样不敢去想,如果自己这次败了,远在北方的京都里又会添出多少孤儿寡母。
“你是一个骁勇的将军,”七皇子忍不住道出了他从前的身份。他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因此想起那些已经被彻底遗忘的一切,那些过去的事,还有,一次又一次的吞噬了无数生命跟鲜血的战场,“你曾对我说过,如果大周需要,你会不惜用生命去守卫它的每一个子民。”
老者明显有了丝丝触动,仿佛想起什么,又仿佛是想竭力回忆起什么般的扭曲着脸。尽管在心中他极力想要拾回那属于他的一切,虽然在心里他对过去依然留恋,那阴沉嗜血的兵刃,那一道道流尽了男人热血的伤痕。可是不知为何,当他情不自禁的想要用手去碰触时,面前却总会出现一张绝望而有凄婉的脸。
“···你···”依然是那张温婉的脸,依然是那双含情的眼,为什么,为什么近在咫尺的自己却什么都看不见?大汉努力用脏兮兮的袖子擦着从眼眶中不断涌出的晶莹,却发现,泪水已然模糊了自己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