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刚出生的时候,娘,一个不受宠的小妾不顾刚刚生下我的幸苦,挣扎着爬起来求獒王给我赐个名字,或许在她来看,即使女儿曰后跟她一样不受宠爱,即使根本得不到一个公主所应该有的封号,但只要有獒王钦赐的一个名字,大概以后的生活也会有所依托吧。
我感到可笑,如果仅仅这样便能让獒王对我有足够重视的话,那我情愿不要那个名字。可那时我只是个只会躲在襁褓中嗷嗷大哭的孩子。
獒王犹豫了一下,在宫人端来的剪成方形的红纸上抬手写下了一个字,眉目中的愁苦却更多了。
“女为悦己者容,不知道我的容儿以后究竟会为谁打扮自己呢?”他的声音仿佛在喃喃自语,又好像是在问静静的躺在他怀里,笑着把手伸向他胡子的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可汗!”旁边的侍女脸色一变,来不及阻止便俯身跪倒,脸上的汗珠子瞬间滴了想下来,“小公主不懂事,请可汗的息怒。”说着就要把我抱过去。
我依然在揪着獒王的胡子犹自玩个不停,好像意犹未尽的样子,当发现自己即使竭力伸出手也仍然够不到那打着卷儿的络腮胡子时,我不禁急的哇哇大哭。
“可汗!”侍女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她大概很是害怕那位喜怒无常的可汗会一怒之下把我摔在地上吧。可在下一刻她便瞪大了双眼,那个即使高卢的旧主在他面前都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就连大周的皇**要对他礼让三分的獒王可汗,竟然会像个孩子般的露出一个从未在他脸上出现过的笑容,然后把他最为珍爱的大胡子放在一个小娃娃手中。
这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要知道,如果没有要紧的军情大事的话獒王总是会亲自陪着他的妃子生产。但偏偏轮到这位夫人的时候,他竟然在一条小河边若无其事的钓着鱼,就连前来禀报喜讯的侍卫也被悉数挡下,根本是一副可有可无的样子,甚至在小公主出生了两天之后才像想起有这回事似的草草把一些滋补的苍参和小孩子用的玩意儿送了过来,漠不关心的态度几乎一目了然,谁都知道药姓霸道的苍参是不能给刚刚生产完的女人进补的。宫人们纷纷议论,说这年头的主子也可怜,就算是生了一个女儿那也是金枝玉叶,可瞧瞧吃穿用度,就连一个稍稍得宠的妃子手下的丫鬟用的都不如。大概很多人都想着用不了多久我这个刚出生的公主便会从獒王记忆中彻底淡忘,然后跟那些未足岁便送入宫中的小丫头们一起长大,直到再也不会有人认出是个公主。
可獒王竟然会在一个月后的深夜里看到画师呈上来的公主画像后突然瞪圆了眼睛,呆呆的望着那副画足足半个时辰,最后才猛地从案几后扬身而起,几步就迈出了宫门。身旁的太监赶忙匆匆的跟在身后,又像是摸不着头脑般的小心翼翼的问:“不知陛下这么晚了要到哪里?奴才也好..也好提前通知他们预作准备啊。”大概他还以为这位可汗陛下一定是想要到哪位后公娘娘那里温存一番吧。
谁知可汗大步流星,连头也不回:“哦,朕要去小阁,你就这样宣旨去吧。”
陪侍的公公满头大汗,心里却像是挂着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摆个不停,要知道,宫中娘娘的规格是宫贵殿福,其他都只能算作是些不入流的粗丫头,即使圣驾偶尔光顾过一次也多半会一笑置之,不会再来第二次。宫中是什么地方?好些位高权重的大臣都要削尖脑袋挤着钻进来攀这门皇亲,哪有那些小家碧玉的地位,大多数从外地选来的秀女在一年之内便会看出是否曰后会有出人头地的气势。一品大臣的女儿自然在侍寝一夜之后便会得到新的封号,分到各个殿中,虽说现在看来地位并不高,但老话常说,喜新厌旧人老珠黄,说不准哪天可汗龙颜大悦之下便让她升个什么嫔什么妃,一下子枝头变凤凰成了主子,这些身后都有朝臣为靠山的人是万万不能得罪的,她们是最有可能角逐皇后位子的人,万一哪时候怠慢着一些,曰后当了皇后,保不准会把旧账算一算,如果再诞下皇子皇女,那自己可更是吃不了兜着走了。所以现在她们虽然都摆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对自己这个可汗身边最近的公公竭力巴结逢迎,但自己也对她们每个人都客气万分,这多半不会有什么错。反倒是不是这些重臣的女儿的那些人不太好办。要说自己也一个个的应酬,那也根本顾不过来,可这些人里头多出些小家碧玉式的人,琴棋书画虽说自己也不太懂,可是那是獒王喜欢的调调,美人配英雄,獒王虽然英勇盖世,身边的美人多的数不胜数,可要说长得虽然不是上乘之选身上却有一种人见犹怜气质的人可就少了很多,特别是可以吟诗作画的人那就更少了。所以这种妃子更难以伺候,看不准的时候尤为多,比如说,上次那个新进妃子的父亲贪墨甚巨,可是她本就是个七窍玲珑的人物,只是奏了一曲霓裳便让獒王将其父亲放出了大牢,这种人,是他可以轻易得罪的么?
可相比这第三类,那些靠着才艺取胜的人还不算最难对付的,纵然有那些朝中重臣在后为其撑腰的大家闺秀,纵然有凭着自己的才艺俘获獒王之心的小家碧玉,可是终还是有例外的,比如说皇帝突然临幸的宫女,比如说在街上偶尔碰到的一位对獒王身份毫无知觉的可人儿,这些人才是最难对付的,在外面的时候大多都是被獒王骗到了床上,毁了清白却又只能跟着进宫,内心的怨恨一时之间无法消除,所以在刚进宫的时候便摔摔打打,即使派出最得力的宫女和太监也难以让她安分下来,可是又偏偏不能动粗威胁,要知道,可汗带回来的人都会时不时的派人过来询问,万一自己惹恼了得罪了,那肯定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公公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珠子,心里暗想:“还好这种人最是不多,而且一般都没见过什么世面,在那么多珠光宝气的新衣服和漂亮首饰的诱惑下终于还是认命似的心不甘情不愿的当了一个娘娘。除此之外,仗着自己脸蛋儿出众却毫无心机与人争风吃醋的那些人,纵然有朝臣在背后撑腰,最后也不免被打入冷宫孤独一生的悲剧,对那些人倒反是放心,冷宫是什么地方,就算是依旧享有娘娘的待遇,可没了男人的滋润,味同嚼蜡的生活也会把任何一个女子变成疯疯癫癫的疯子的。”
但今天的事情却跟以前大为不同,要说獒王惦记着她吧,可就只临幸过一次,最后连生孩子的时候都没来看她一眼,可要说是根本不关心吧,为什么这三更半夜的,放着手里已经抓好的绿头牌不去,反倒是亲自跑到小阁里来看她,莫非是...还很年轻的公公心里蓦然亮了一下,莫非是那幅画?
公公偏着头看一路小跑咬着牙跟在后面的画师,虽说是还不到四十出头,额头间却已然有了条条皱纹的画师脸上的汗珠子并不见得要比自己少到哪里,却唯一让人啧啧称奇的是,满是虚汗的脸上,竟然是一脸的坦然,仿佛早已预料到这种事情似的即使半夜被匆匆传唤到宫中也不见得有一丝衣冠不整的迹象,公公顿生狐疑,难道这一切都是这位其貌不扬的画师搞的鬼,难道他才是那个熟知内情的人?
没等他偷偷挤在画师身边说出自己的来意,那个典雅的小院便早已在望。公公叹了口气,看来自己已经不能跟那个其貌不扬的画师套上话了,不过,既然知道他便是这次事情的关键人物,还怕他能自己跑了不成吗?公公笑笑,只要把这个家伙盯紧了,就一定能找到事情的原委。到那时候,跑得了和尚还跑得了庙么?公公笑了一下,自己虽然对这种皇家艳史不感兴趣,但如果真的能掏出一些自己不知道的内情,那是再好不过了。
小阁并非是某一个人所有的,几乎所有受过宠幸而又没有封号的人都在这里住着,所以连一个像样的名号都没有,平时,一提到小阁都指的是那些根本不受宠的女子住的地方,在小阁里,除非是诞下皇子的时候会有专人来小心伺候,平常的公主便是宫中专门雇养的乳娘也不会派来一个过来,公公不禁猜想,莫非这里真的有人的擅长狐媚之术,竟然能让生姓风流的可汗在皇女诞下一个月之后便来燕好?
前面专门管事的公公早已把所有的宫人叫起,而那些受宠若惊的小主也在匆匆梳妆之后出来接驾。未及问询,獒王便大步绕过那些跪了一地的宫人小主,仿佛早有目标似的,径直来到一个小阁最偏远的角落中。也不知道是否是有意怠慢,那间与周围的华舍相比更是显得朴实甚至简陋的房子里没有一丝灯光。
“苦也!”在前面带路的公公心里暗骂了一声,正预推开那个房门进去大骂,却在可汗身边的那位穿着锦衣的公公踢了一脚,霎时倒在了地上,顾不得其他,那个只是末品的公公不甘心的抬起头,再无往常的恭敬,“你...”
身着锦衣的公公刻意又补上一脚,顾不得跟说话,捏着袖子在门把上抚了抚,讪笑着对身后那个面沉似水的人说:“可汗,您找的可是这间屋子?”
这时,那位管事的公公才慌慌张张的重新跪倒,额头上不住的冒着冷汗,嘴里也结结巴巴的不晓得该说什么好:“陛下..陛下饶命......”他这时才领会到了那个将他踹在一边的人的苦心,如果被他这样草率的惊了驾,不但他要掉脑袋,身边的人恐怕一个都跑不掉。
那只戴着一只硕大扳指的手在快要触到门扇的时候突然收了回来,像是害怕会惊扰到什么似的心烦意乱的问着身旁的人:“这么晚了,她们娘儿俩只怕是早睡下了吧?”
还未等身边近侍的公公答话,那个画师便悠然开口,“照这么折腾来折腾去的,只怕早已醒来了吧?”虽未言明,不过揶揄之情已经很明显了,公公心中猛然一惊,正要开口说话,却被可汗摆摆手打断了:“既是如此,那朕就这么进去也不会有什么不妥喽?”
公公心里暗中提醒自己,只看獒王如此慎重,这种事情也定非自己可以插嘴可以改变的,瞬间转过了心思,再也不敢提醒獒王今夜本该到李贵妃那里去之类的话。
“要不先让宫女通报一声?”已经熟知察言观色的公公适时的给那个还在犹豫中的君王出谋划策,不过在片刻之后便遭到了那位位高权重的人反对,“不妥,我还是自己叫醒她的好。”
公公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她?在这后宫之后谁能配得上可汗的一个她?要知道,獒王的妻妾成群,根本不会这么清楚的记着一个睡过的女人。他小心的闪到一边,看来这扇门还是要獒王亲自推开的好。
门,轻轻的推开了。那对母女却像是疲惫了许久般的没有一丝察觉。公公硬生生的将冲到嘴边的斥责咽会肚子里,旁边的宫人也没有一个敢冲进里面大声宣旨的,要知道,这可是獒王都不忍惊醒的一对母女,谁敢吃了熊心豹子胆的进去打扰?
“你帮朕..把那个小女孩抱过来吧,”獒王突然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像是在犹豫又像是在害怕般的命令道,“不要惊动了孩子的母亲,只要把孩子抱过来就行。”
公公心中一紧,原来獒王看重的竟然是那未至足岁的女童,真不知道那个小孩子前世修的是什么福分,竟然能得到獒王的垂青。
过度的喧闹早已将床上的那位妇人惊醒,大概是因为体虚无力,所以才会惶恐着脸,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般紧张的盯着进来的侍女们的脸,直到看见了獒王,才像是松了口气那般把女孩高高的举在手中。
“陛下!”那个穿着并不华丽的女人泫然而泣,仿佛是看到一棵救命稻草那般哭着:“陛下!奴婢不敢求您给她一个封号,但至少可以赐给她一个名字吧。”她眼中的哀求即使是獒王身边的公公都看着心惊,要是寻常,他早就一巴掌扇了过去,可是獒王对这个女人的态度捉摸不定,他只能像是对此事茫然无知的那样站到一旁,随手让近侍的宫女将笔墨呈上。
果然獒王拿起了那支狼豪大笔,思虑片刻在红纸上写下了一个容字。
公公下意识的擦了擦额上沁出的冷汗,还好自己机灵,要是碰上个不长眼睛的东西,别说揣度圣意,大概连笔墨都准备不齐吧。一旁随驾的画师早已跪下大喊:“谢陛下隆恩。”其他的宫人也在愕然一愣之后齐齐的跪倒子地上,即使心中有无数的困惑,也不是这时候能议论的。
獒王又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惊呆的举动,他竟然的孩子的襁褓抱了起来,似乎很是怜爱的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似乎很疼爱那个小孩子似的。随同的宫人们都看得愣住了,只有公公猛地吸了口气,跪了下去,“祝可汗喜得龙女,可汗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他的人都跪倒一片,只有他心里明白,即使是皇子诞生这位獒王也没有抱过,看来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公主自己以后要当心了。
没等他想清楚原因,那个似乎太过娇小,仿佛要躲进襁褓中的婴儿竟然会伸出手,像是好玩一般的揪住了那个人的胡子!身为近侍的他猛地全身都惊出了一身汗,要知道,这位可汗陛下最爱惜的就是那把大胡子,上次又一个不懂事的皇子不小心揪着他的胡子玩儿了一下,连皇子带母妃马上被送进了冷宫,可这位刚刚得宠的小公主竟然像是百玩不腻似的抓着可汗的胡子玩儿个没够,真是不知死活,当下他就让一个宫女上前请罪,祈求獒王看在这位公主年幼无知的份儿上不要太过责怪。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位獒王竟然会很享受般的忍受着那个公主的无礼,不仅如此,在那个不懂事的婴儿因为揪不到他胡子而放声哭泣的时候竟然会亲手把胡子递在她稚嫩的小手中!
公共看呆了眼睛,其他人也呆住了。他们的脑袋里,大概根本无法装下这种令人震惊的事情吧。未及他们想清楚,獒王又发出了另一道旨令,“今夜朕就在这里留宿,让李妃那里就不要等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