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岭优秀,突出,冷静,理智,但他也仅仅是一个高中生而已。
他从来不晓得怎么追逐一个人,反倒是自己一直如影随形地追逐在他后面,久而久之,他就忘了当初是谁先爱上的。太容易得来的感情,论谁都不会太珍惜。
起初,顾岭喜欢自己,于是他放弃了留学计划留了下来,然而,自己太轻易地喜欢上他了,以至于……他忘记了如何珍惜。
不管是自己还是他,对这份感情都想得太天真了。一个愚蠢地认为喜欢上了就是一辈子的事情,另一个愚蠢地认为即使喜欢上了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事。
跟顾峥的谈话,让花栗想通了很多事情。
花栗在路过顾岭病房门口时,并没打算进去看看,只是下意识朝里望了一眼,而就这短短的一停顿,门被迅速从里面拉开,花栗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个怀抱拥紧了。
顾岭像是一棵树,沉默又有力地庇护着他,花栗却不想做缠树藤,向后退开,却看到顾岭的手背爬了两三道猩红的温热,一看就是暴力把针头拔下来的结果。
……真的猛士。
显然,病房里几个来看护他的人也没能制止住顾岭的发疯。
注意到花栗停留在自己手背上的视线,顾岭微皱眉,不动声色地收起了自己的手。
他很后悔自己喝了酒。
他本来该在花栗面前把一切做到完美的,保持最温和、最不会让他感到压迫性的形象,可是半瓶酒下去,他就没了意识,等到苏醒过来,脑海中零零星星的发疯片段,让他有种前功尽弃的挫败感。
他把手背在身后,双眼灼灼地注视着花栗,说:“……我听到你的轮椅声了。”
这半年来,顾岭已经听熟了从隔壁传来的轮椅声。他知道,轮椅发出吱呀一声轻响时,是花栗在转弯;发出一连串咯吱咯吱声音的时候,花栗一定是轧过了客厅里一块翘起角的瓷砖;发出短促平顺的滑动声时,花栗就从工作台到电脑前了。
他靠声音了解花栗的一切,但他怕正面见到花栗。他怕吓跑他,尽管知道这间小小的老房子是花栗唯一的栖身之所,理智一遍遍告诉他花栗不会走也不可能走,他仍然很怕。
而花栗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是在交代突然冲出病房的缘由,再抬头看到顾岭,他极力维持冷静的模样,竟然让花栗看到了还在初中时,那个戴着平光眼镜、耳根通红却不肯说出自己真实心意的中二少年。
这么多年,他总算学会珍惜了。
真好。
下一个他喜欢上的人,肯定比自己有福气得多。
花栗说:“你病还没有好,回去吧。”
顾岭一颤,他从花栗眼里看到……
什么也没有看到。
这是他半年来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和花栗打照面,他的腿还是软的,轻飘飘像是踩在棉花上,随时都会摔下去,所以他竭力挺直膝盖,生怕自己的仪容不整,精神不济,会给花栗留下不好的印象。
但他发现自己想多了,花栗看他的眼神没有了半年前的厌恶和痛恨,只是平静,毫无波澜的平静。
……完全是在看一个陌生人的模样。
他突然就很慌,心悸得厉害,往前跨了一步:“我推你回去。”
花栗居然有心情对他露出一个微笑:“没事,我自己可以的。”
顾岭说:“我跟你一起回去。”
花栗重复:“没事,我自己可以的。”
他还是不知道怎么面对顾岭。
还恨吗?……随着时间,那种痛恨好像已经淡了很多,尤其是知道自己的腿有治好的希望时,他几乎觉得自己要恨不起顾岭了。
那么……还有爱么?
他果断绕过了这个问题,也绕开了顾岭,一个人沿着走廊往前走去,顾岭想要追上去,可久坐轮椅的后遗症没有放过他,腿一软就跌倒在了地上,一时间双腿居然用不上一点力气。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胃部的抽搐更烈,那小小的器官几乎要撞破自己的身体而出,疼得他全然没了知觉。
他慢慢地张合着唇,只能从他的唇形读出来他要说的话:
不要跟别人走。我对你好,你不要跟别人走。
可在顾岭的幻觉里,这话他喊得声嘶力竭,几乎要把自己的肺喊破,可花栗还是走得义无反顾。
花栗觉得自己很冷静,但那声*撞击地面的闷响,生生把他的眼泪砸了下来。
然而他没有停下,背对着顾岭,颤抖着手往前滑动着轮椅,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他在逃离顾岭。
他要在自己的理智崩塌前逃离顾岭。
他不能再让顾岭牵着他的情绪走了。
逃到医院门口时,花栗已是身心俱疲,窝在大理石柱边冷静了很久,他抹了抹脸,拿出手机。
刚刚顾峥送给他的名片,被他捏在手心,现在已经有点潮热,他忍着满口泛起的酸涩,拨通了电话后,清了清嗓子,对电话那边的顾峥说:“……顾峥姐,请你,先帮我搬家可以吗。我想去,顾岭,他找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