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琉璃厂的历史,弘毅可是信手拈来。
实际上从历史上远在辽代,这里并不是城里,而是郊区,当时叫“海王村”。后来,到了元朝开设了官窑,烧制琉璃瓦。自明代建设内城时,因为修建宫殿,就扩大了官窑的规模,琉璃厂成为当时朝廷工部的五大工厂之一。到明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修建外城后,这里变为城区,琉璃厂便不宜于在城里烧窑,而迁至后世的门头沟区的琉璃渠村,但“琉璃厂”的名字则保留下来,流传至今。
顺治年间的琉璃厂,还没有后来康乾时期那种规模和繁华,却也是初具规模、人来人往了。虽然街道两边的商铺大多数是低矮老旧的民居租赁改造而来,经营范围也还是一些文房四宝和古旧书籍,但穿行其间的官宦学子却已经不少了。
其时,各省赶来参加顺治十二年乙未会试的举子早已散去,但等待殿试的贡士们却依旧云集于此,一是因为大清入关京城内外城实行满汉分居之后,大批汉人、**都迁居外城,而琉璃厂恰恰是在外城的西部,当时的汉族官员多数都住在附近,后来全国各地的会馆也都建在附近,来自全国各地的商贾、官吏、读书人等在会馆下榻的人也纷纷到这里游览,于是明朝时红火的前门、灯市口和西城的城隍庙书市都逐渐转移到琉璃厂,而进京赶考、投亲靠友的举子贡士也就纷纷汇聚于此了。二是因为经过顺治三年丙戌科、顺治四年丁亥科、顺治六年己丑科、顺治九年壬辰科这四次会试,明朝年间早已形成的赶考举人住宿相对集中、互相切磋诗词学问、打探消息互通有无的惯例也开始恢复。十几年下来,琉璃厂附近的文化产业、还有酒肆客栈等“三产”已经开始名扬京城内外了。据说后来到清朝咸丰以及同治、光绪年间,由于朝廷中大量文官雅士们的参与,逛琉璃厂成为流行于文人墨客中的一种风气与时尚,有些官员下朝后根本不回府第,而是径直去了琉璃厂。
弘毅自己走在一行人的最前面,看着两旁各色时下名流雅士书写的各式牌匾招牌,感受着清雅古朴的文苑意境,甚至差点淡忘了此行出宫的真实意图——寻找朝鲜人!
原来,弘毅之所以执意出宫,就是想要亲身查验一下这朝鲜赍咨行使官所带来的行商,是否真的在做一些朝廷明令禁止的黑市交易。马匹买卖目标过大,行事之人一定谨慎小心。而这琉璃厂最多的就是书籍,清朝也是严禁典籍私自出口国外的,因为那时候,丰富的典籍图书是作为恩典,颁赐给那些一心仰慕中华文教的恭顺藩国的。早已自诩为“小中华”的朝鲜人,估计是不会放过这样一个机会的……
走着半个时辰了,弘毅竖着耳朵在听有没有朝鲜话飘过,却是两耳空空,全是天南海北的各式方言,就是没有“思密达“!一行人过了一座桥(现在已经消失,位置在今天南新华街和东西琉璃厂大街交汇处)后,弘毅有些失望之时,恰好一间普普通通的门店吸引了弘毅的注意——店铺门前打扫得干干净净,台阶上两口朴素的卷缸分列两边,里面盛着一些空白卷轴,门楣两边镂空雕刻着“松竹梅”岁寒三友,正中高挂三个虬劲有力的大字:“南纸坊”。
“婆婆,进这里瞧瞧去。”弘毅走了半天,一岁多的体力劣势展现出来,准备到这里歇歇脚。刚要抬脚进去,却被身旁的玛拉一步领先,轻盈而迅捷的率先步入这纸店,四处打量一番,这才闪开身形,恭请贝勒爷玄烨入内。
弘毅微笑点头,表示完全尊重这位五品侍卫的劳动。倒不是对于这南纸有何偏好,而是弘毅突然想到要带些回宫,罚那个不懂民间疾苦的小功子用劣等草纸抄写那《千字文》百八十遍的,而且这个月梁功的二所宫人考核,一定是要大大的减分作为警示才好!
进了店门,弘毅以一位后世三百年的观光客的眼光,细细打量起来:店内没有柜台,四壁都是书架,摆满了书籍,每本书都附有标签,上边写明书目和价目,属于超市性质!临窗位置摆放了一张榆木擦漆的八仙桌,四边搁了几把椅子,算是顾客喝茶品书的地方吧。
弘毅还没看完,就见一位伙计就满脸笑容的迎了上来,“几位贵客光临,可看好了小店的白折纸【空白题本、奏本[1]用纸,已经折好了的】?”弘毅刚要回话,却发现人家店小二的眼睛只是盯着身旁的玛拉和梁功,根本没有看到自己一般。也难怪,自己一岁多点的形象只能在紫禁城里彰显,这市井之处,又有几个人知道自己就是那传说已久的“金乌下凡、持鼎而诞”的神奇皇二子呀!
看到玛拉有些左右为难,弘毅稍微点了点头,玛拉也算是聪明机灵之辈,立即应承下来:“随便瞧瞧,伙计自己忙去便罢。”
“好嘞您呐,本店虽小,可是这管家白折、文人画纸,文房四宝、各色用具一应俱全,而且你要是喜好哪位大家的书画金石,本店那边还有‘笔单[2]’,您也可以下订。得嘞,您几位慢慢瞧着,小的就不打扰了。您要是逛累了,这边还有小店奉茶之处,您可慢慢歇脚。”小伙计十分讨巧,一边退身离去,一边迅速将店家的“主要营业范围”和“便民服务项目”介绍了个周全。弘毅听了,对比起几百年后那些小店里的服务员纠缠不休的所谓“推销“,实在是对这家店铺好感倍增。
经过一年多自己在宫中的潜心习练,再加上师傅范承谟以龙兴圣迹日讲官的名义来教习,弘毅的书法造诣大有长进,自然对这文房四宝有了兴趣。进了这家“南纸店”,也想着搜罗一番。所谓“南纸”,就是时下流行的安徽“宣纸”,江苏“粉蜡笺”,福建、浙江、陕西“竹纸”等著名纸张,如果寻一些回去,也算是有所收获了吧。
弘毅刚在孙氏的协助下爬上了张椅子,准备一边歇脚一边观瞻一下,角落里突然出来一人,径直朝他走来。弘毅和玛拉都注意到了,而且玛拉已经作势就要上去阻拦,却被瞧了明白的弘毅抬手制止。
“季师傅,怎么你也在这里呀,真是太巧了!”弘毅没等来人甩袖下跪,先坐在那里张口定了调子,同时辅以挤眉弄眼。
“呃……臣……臣……真……真是太巧了!小爷今日怎么得闲出……出来巡游呀!”
这人正是兵科右给事中、《国学与西学》编修之一季开生季大人。本想过来行觐见皇子贝勒的大礼,却被表情怪异的小玄烨悄悄制止了,急忙改“臣”为“真是”,“出宫”为“出来”,还算是机灵。但是生于天聪元年(1627年)的季开生,时年不过三十,自然不敢以“为师”、“老臣”自称,只好简单应对一番了。
“我和婆婆、乳娘,还有马(玛拉)大哥出来逛逛,您怎么也在这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