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言心里叫一声苦,这个老学究真是读书读到死了,竟然问出这种话,让人怎么回答他!
其实方才所说的任何一句话,在一天甚或半天之前,夏言都说不出来,非但如此,抱着与那个翰林院编修6树德一样目的,不惜冒着批龙鳞的风险劝谏皇上的奏本,都在他的心里不晓得打了多少遍腹稿。待罪官场几十年,早已将名位看淡如过眼烟云,如今身为辅,已是位极人臣,唯一想做的该做的,便是把自己多年读书修史学到的满腹经纶用以匡时济世报效家国报效皇上,以前自己坚持以正道事君,屡屡因谏言获罪,蒙赦还朝之后,见皇上励精图治,可是天心难测,皇上竟然如此激进,锐意变法,厉行新政,一下子就将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让他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见他一时答不上来,陈以勤说:“是下官唐突了,对不住夏阁老。”他叹了口气:“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明君在位,悍臣满朝,我大明也只你夏阁老最难啊!”
这句动感情的体谅话一下子击中了夏言的软肋,纵是几十年的内敛养气功夫再也不管用了,他的眼泪都快流了出来:“若说难,时下却还不算最难,待明日……明日你就晓得了……”
“你夏阁老刚毅正直,深得士林景仰,下官也信你不是一意逢迎君上之人,”陈以勤说:“既然如此,下官就谨遵阁老吩咐,约束翰林院属官安心读书,不要逞书生意气,妄议国政,给朝廷给阁老添麻烦了……唉!下官告退。”
送陈以勤出门之时,“陈大人,在下记得贵门生6树德在国朝理学后进之中颇有清名人望,待忙完这段时日,在下当责吏部寻个知府的缺,让他好生历练一番,日后为朝廷所大用。”
翰林院编修只是六品,知府却是四、五品,夏言如此之说就是要给陈以勤和6树德以补偿了,这层关节陈以勤怎能看不破?却不见他喜形于色,反而又叹了一口气,说:“唉!夏阁老好意下官心领了,只是下官那门生迂直不识大体,恐不堪其用啊……”
“陈大人这话说的又不对了,你我都是翰林出身,也该当晓得在翰林院读书修史储才养望本就是为了施展,驷马风尘、经营八表,方不负圣人教诲、君父重托……”夏言说:“举荐贤士,乃内阁之责,小人气长,君子也不能气消啊!”
陈以勤站住了,盯着夏言问:“夏阁老此话怎讲?”
夏言也意识到自己一意抚慰陈以勤,想借他的年龄和资历压服翰林院那帮书呆子,不经意间将真心话说了出来,心中懊恼,但以他辅的身份,改口是绝对不行的,也只能说:“明日早朝陈大人就晓得了。”
亲自将陈以勤送出大门,夏言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转身冷冷地对管家说:“马上去羊尾巴胡同把高拱给我叫来。”
“回老爷,高大人如今在军中任职,怕是十日倒有九日也不得回家……”
夏言怒吼一声:“蠢材!他要参加明日例朝,今日又怎能不回家?再敢罗嗦,家法不饶!”</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