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世蕃不服气地抗辩说:“儿子自然晓得是皇上自个的主张,但爹也说了,皇上是一等雄猜阴鸷之主,最是多疑善变。就拿爹出阁一事来说,此前他一意玄修,旦夕也离不开道士方生,日夜在大内开坛建醮,爹恭撰的青词一日等不得一日,时人不晓得爹的苦衷,还以‘青词宰相’相讥,未曾想一夜之间,道士进了诏狱,至今生死不知;爹也被赶去抄那《永乐大典》,莫非他真在一振作之间便幡然醒悟,要做那唐宗宋祖般的明君圣主么?石公公、李公公都未敢明说,但言下之意似乎宫中有事,皇上才有此剧变。纵是有事也是他自家所为,至多委过于那几个招摇撞骗的杂毛老道也就罢了,为何迁怒于爹?爹起初也是不赞同他那般迷信方术尊崇道教的,赵文华进献‘百华仙酒’之时,爹还婉言劝谏过他,他听也不听,反责怪爹不能事君惟忠,到了后来却都成了爹的罪过,足见他也不是那等肯自认其过的人!因此,儿子认为,举子罢考及6树德之事出了之后,皇上便有了要改弦更辙之意,他还是会抛出人来代他受过,先是陈以勤那老东西,其后便是夏言那个老不死的,时下内阁那帮人一个也跑不了!”
听儿子喋喋不休地说了这么多,严嵩冷笑一声:“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何时才能改了这自以为是的毛病?你道皇上会把举子罢考及6树德之事放在心上?莫说是死了一个6树德,便是再死上十个八个,只怕皇上也不会稍有动容。我大明朝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官!当年大礼仪之争的左顺门事件,数百名官员跪哭请愿,其中有九卿二十三人,翰林二十二人,给事中二十人,御史三十人,各部诸司郎官近百人,声势不比举子罢考小,影响更远甚于6树德自尽。皇上是如何处置的?四品以上一律停止俸禄,四品以下一百八十人廷杖,一次就杖死了十六人,当时皇上多大岁数?还不到弱冠之年!赫赫天威之下,自此以后再也无人敢拭其锋芒!如今皇上当国已二十三年了,区区三千举子罢考,小小一个五品修撰投缳,你便以为他会改弦更辙,岂不可笑!”
“那……”严世蕃又不明白了,问道:“爹是怎么看皇上此次格外加隆恩于6树德?”
“帝王心术,虽鬼神不言,但总有形迹可寻。”严嵩说:“为父方才说皇上不会把举子罢考及6树德之事放在心上,但并不是说皇上就会漠然至之,毕竟举子罢考、命官自尽有伤朝廷体面,皇上即便不怕世人非议,总要顾及千秋万代之后,记诸史册,后人该如何评说。也如你方才所说,出了这等事,总是要有人受过的,大概便是那陈以勤,皇上恩遇6树德便是此意。”
“就这么简单?爹为何断言皇上没有废弛新政之意?”
“为父好歹也曾柄国数月,总也知道国朝吏治及财政状况,确如皇上所言,已到非改不可的境地了!”严嵩说:“千秋万世国柞绵长那是空话,尧舜以降,多不过八百八十年的周朝,何曾有屹立千年而不倒的朝代?大明已立国百七十年,依为父看来,再过百七十年倒也不是难事,皇上若是胸无大志,做个中平守成之主也就罢了,但看这样子,皇上享国二十年之后,却要奋图强做中兴圣主,这才厉行新政以刷新吏治,廓清财政。只是百年积弊岂能一朝尽除,皇上行事也过于操切了些……”
“那也是夏言那老不死的一意奉迎君上!他不是号称‘豪迈有俊才,纵横辨博,人莫能屈’么?怎地重归庙堂之后却象变了个样子似的,竟有了奸臣之相?”
严嵩摇摇头:“夏言可不是高仪杨慎那帮书呆子啊!国事糜烂至斯,皇上又要奋万世之雄心,创我大明中兴之伟业,任谁在内阁当家,都不能说半个‘不’字。明白了此节,无论如何他也只能这么去做。”
严世蕃还是不能完全同意父亲的判断,自顾自说道:“那也不尽然。张熜张孚敬当日议礼调门比谁都高,一进内阁便低了许多,任辅之后,更是存了功成之后便想求名的心思,也开始忤逆皇上的意思了。”
“这便是他后来屡屡被皇上斥退,连个夏言都治不了的缘由!”严嵩说:“从这几位辅身上,你可学到了什么?”
“孩儿愚钝,请父亲明示!”
严嵩一字一顿地说:“他们都不是皇上所要的柄国之臣!要伺候那样的皇上,还得你爹来!”</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