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世蕃在自己父亲面前也从不藏私隐瞒,便说:“那翟銮是朝野皆知的‘甘草次相’,如今皇上又特意嘱咐爹多担当朝政。儿子以为不过碍于他是老臣,又从不招惹是非,未有何把柄在别人手上,皇上旦夕之间也不好着他给爹让位子而已,其实就如当年那样,让他在前面担个空名,由爹实领其事。”
翟銮是弘治十八年举进士,授庶吉士,正德初改编修,继为刑部主事,进为侍读。嘉靖初,升为礼部右侍郎。嘉靖六年升为内阁大学土,以吏部左侍郎入值文渊阁。内阁大臣杨一清、桂萼、张聪先后去职,他独掌内阁事务两月余。后因母死,回乡守制3年。起复后以兵部尚书兼右都御史入阁。嘉靖二十一年,夏言罢职,他继为内阁辅,但由于能力及圣眷均较不如刚刚入阁拜相的严嵩,实权远出严嵩之下,故严世蕃今日才有此说。
“这实领其事可不是我严家之福啊!”严嵩突然说:“你觉得今日是谁得了最大彩头?”
父亲既有此问,便显然认定不是自家父子,严世蕃毫不犹豫地说:“陈洪陈公公?”
壬寅宫变之后,陈洪曾暂掌司礼监近一个月,其间宫里宫外的事情搞得是一塌糊涂,幸有方皇后庇护,皇上没有追究他的罪责,让他退出了司礼监,复任坤宁宫管事牌子,这一蹉跌就是两年。此次以救太子安国本之功,一举由位高却不掌实权的坤宁宫管事牌子入司礼监任席秉笔,便是从吕芳手中抢去了镇抚司、提刑司等厂卫特务机关的管辖大权,笃定是中宫第二人,离号称大明“内相”的司礼监掌印只是一步之遥,论说起来比父亲回任内阁要员还要显赫,因此严世蕃先想到的便是他。
严嵩冷哼一声:“再猜!”
严世蕃有些莫名其妙了,试探着说:“高拱?”
京城大乱,皇上调入城中平叛军队是高拱任监军的营团军,时下又让他兼任五城兵马司坐堂掌印的巡城御史;新设立的九门提督一职也由其麾下大将俞大猷出任,等若将京城防卫大权交给了高拱,在这种风云激荡的变乱之时,足见皇上对他的恩宠和信任!
疲惫不堪的严嵩烦躁了起来:“你终归还是不明事理!你所说的这些,人人都可看得出来,若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倒叫为父小觑你了!”
严世蕃小心翼翼地问:“那……爹的意思是……”
严嵩斩钉截铁地说:“今日最幸运者莫过于夏言!”
严世蕃大吃一惊:“京城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身为执掌朝政的内阁辅,夏言那个老东西难辞其咎。看皇上当时气恼的样子,将其贬谪充军甚或身送东市都在情理之中。最终只是勒令回家养病,不过是皇上顾及他辅的颜面,也忧心朝局动荡的权宜之计。依儿子之见,待局势平息之后,或许他还得继续养下去。爹怎说他是最幸运者?莫非爹以为他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本就未退,何来‘东山再起’之说?”严嵩冷笑着说:“权宜之计倒是不假,皇上确也忧心朝局不稳,但你说的顾及他的颜面实属无稽之谈。为父看来,皇上此举之用意不外两点,一是保护吕芳,二来也是保护夏言!”
严世蕃心思甚是机敏,立即就明白了父亲的意思:“爹说的是。吕公公身为司礼监掌印,如今又掌着镇抚司,锦衣卫大帅谋反,无论怎么他都脱不了干系;再者,皇上将京城警备之责交予他镇抚司,不到三月,倒让人把皇宫都给烧了,这等情形,若是只重处朝廷,不追究宫里,怕是难免被朝野上下诟病为处事不公。”他叹口气说:“唉,可惜爹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立下的擎天保驾之功,竟被那个老东西躲在皇上心腹大伴身后给躲过去了……不过,爹,儿子还有一事不明,吕公公被褫夺了掌管镇抚司、提刑司之大权,可见皇上也已迁怒于他,却为何只这般轻轻放过了夏言?朝野中人看来,倒象是吕公公一人之罪了。皇上这么做,就不怕吕公公觉得委屈么?”
“委屈?吕芳感激皇上还惟恐不及,怎么觉得委屈?”严嵩突然改变了话题,问道:“你如今受命与陈洪陈公公一道追查逆案,说说看,你准备如何去做?”
“皇上有口谕:谋逆大罪罪无可赦,定要彻查到底!儿子当秉承上意,一力协助陈公公,彻查逆党。”严世蕃兴奋地说:“翰林院、国子监那些自诩清高、不肯投到我严家的清流词臣自是一个也跑不了,各部院那些曾上疏非议新政的职官司员也脱不了干系。太祖于洪武年间兴起‘胡蓝之狱’(注1),以莫须有的罪名就杀了几万人。薛林义和陈以勤那些逆贼已带兵杀进皇宫,想要弑君篡位。事体闹得这么大,不掉些人头断然不会就此收场……”
看见儿子眼睛里流露出异样的光芒,那是一种嗜血的残忍与难以压抑的野心,严嵩厉声呵斥道:“愚蠢!你若是想将我严家冒抄家灭族之险立下的擎天保驾之功一笔抹杀,不妨这样去做!”
严世蕃怔怔地看着父亲,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注:明朝开国之初,明太祖朱元璋为了加强君权,巩固一家一姓的统治,以胡惟庸案、蓝玉逆案为由,先后多次骤兴大狱,大规模地诛杀功臣,前前后后折腾了十几年,杀了四五万人,将随同自己征战多年的开国文武功臣屠戮殆尽。此两案合称“胡蓝之狱”。</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