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足够,翟銮便将话题又拉回到最初:“既然如此,你我且要好生周详参酌俺答求贡一事。依你惟中兄之见,我等如今又该如何处置?”
“但凭仲鸣兄一言定夺。”
“惟中兄,如今只有你我二人苦撑危局,你就不必再跟愚兄掉花枪了。”翟銮叹了口气:“夏言与李春芳都可卸去干系,你我二人却躲不过去。兹事体大,稍有考虑不周之处,被夏言他们抓住把柄大做文章,皇上将你我二人身送东市甚或抄家灭族也未尝不可。说句非人臣所敢言之言,便是不为列祖列宗的江山社稷,不为明君圣主的知遇之恩,只为了自家一家老小的性命,你我也得同舟共济,把眼前这道难关迈过去!”
严嵩说道:“仲鸣兄推腹心于嵩,嵩但有所想,绝不敢藏私。仲鸣兄,这等大事辅不表态,你我阁员岂能随意置喙?依嵩之见,还是原件呈送御前,由皇上裁夺决断为好。”
翟銮眼睛紧紧地盯着严嵩,说:“惟中兄真做如此之想?”
“战不可战,和不能和,实乃两难。故此究竟是战是和,只能听凭圣裁。”严嵩恳切地说:“嵩若有半点虚言,苍天不容!”
尽管严嵩已经表态要与自己站在同一阵营之中对抗夏言,但官场中人这样的承诺能有几分可信也只有天知道了。毕竟事关身家性命,翟銮有心要探问清楚,便说:“惟中兄可否与愚兄说个明白?”
严嵩说:“京城甫遭大乱,圣驾不安,百官惊惧,夏言便逢迎圣意,奏议将御林军、营团军两支精锐之师调入城内。此举虽于稳定朝局不无裨益,却不利于城外战守。如今守御德胜门、彰仪门两处的各省勤王之师皆是武备废弛,士气低迷,将不知兵,兵不习战,可堪一战者百中无一,焉能是鞑靼虏贼的对手?昨日战报仲鸣兄想必也看到了,德胜门下十万卫所军顷刻间便溃于敌手,守将连斩逃卒近百名方止住溃势,苦苦支撑危局。若无皇上布设在鞑靼虏贼后方游击的戚继光部及时侧击鞑靼中军大营,以围魏救赵之法引鞑靼主力回援,德胜门守军几有全军覆没之虞。可如今这种情势,任谁也不敢建议皇上再将御林军、营团军调至城外,得失两难,此为不可战之理。”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可要说到议和,此时也是决计不能,所为者三:鞑靼真要议和,也需引兵退回漠上,再上表乞封求贡,岂有临城议和之理?此一不能和;其二,俺答《求贡书》上所列之条件,较之前宋檀渊之盟,犹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大明乃是天朝上国,绝无可能甘愿受塞外夷狄这等欺凌侮辱;其三,身为内阁辅弼之臣,寇犯国门之时若是力主议和,皇上心中又该做何之想?即便皇上不予追究,满朝文武也要将你我毙之于廷!”
严嵩分析的如此透彻,翟銮也不禁黯然叹道:“知大势者,惟中兄也!”
严嵩叹了口气,又说道:“你我终归不是夏言的对手,当此国难,他早就料定会有今日之事,远远地躲了出去,又将李春芳也支出内阁,留你我二人在此坐蜡,如今真是战也战不得,和也和不得。力主议和,便是怯敌惧战,屈膝卖国;可若是不允议和,莫说生人臣所不敢言之事,你我便成为遗臭千古的亡国之臣;只要战事持久,军师折损过重,你我就逃脱不掉颟顸误国之罪。待罪官场四十年,到头来却落得这样下场,真该当年便不出来做官。”
见严嵩如此垂头丧气,翟銮赶紧安慰他说:“身为社稷之臣,功罪非常理可以论之,惟中兄莫要耿耿于怀。不过,你所言夏言能安然置身事外,却也未必如此,你大可不必担忧。”他微微一笑,道:“市井有云‘人到礼就到’,今日你我与李春芳三位阁员联袂前去拜访他,想必也无人不知。他若以为装病便可骗得了天下人,骗得了睿智天纵的皇上,只怕他是白做了多年的辅。”
严嵩还是一副懵懂的样子,问道:“仲鸣兄言下之意是夏言也需拿个主意出来?”
“若我所料不差,李春芳此刻正在他府上向他这个辅大人禀报此事,迟不过明日,他的密疏必定呈递御前。”翟銮笑道:“他想躲过这场祸事,可不那么容易!谁让皇上只是让他停职回府静养,并未准他致仕还乡呢?”
严嵩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抚掌笑道:“仲鸣兄高见。身为社稷辅弼重臣,只要得知此事,他便不能缄口不言。”
翟銮又问道:“但你我都已看过《求贡书》,可皇上若是问起内阁该如何处置,你我可如何作答?”
严嵩斩钉截铁地说:“同意和议是卖国之罪,眼下寇犯国门,京城危在旦夕,满朝文武或因畏惧而缄口不言,但异日有人翻起此事,你我定是个死;坚决反对议和或可一生。依嵩愚见,他夏言与李春芳二人也未必有胆量力主议和,只要与你我意见一致,他便不了难,你我便可安然度过此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