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锦立刻被说服了:“要说,还真是这个理儿。那样的盛世大典,可是关乎主子天家威严和朝廷体面的事儿,一点也马虎不得。万岁爷可是有些年头没做过新衣裳了,到时候若是找不出一件合适的,别说是万岁爷,就是干爹也不会放过我们……”
“照啊!”陈洪说:“连这点小事都想不到做不好,主子也就白养我们这些奴才了!把这个理由摆出来,工部敢明着反对?嘿嘿,若是他们反对,那就不关我们的事了,到时候主子和干爹问下来,我们也好回话。”
黄锦嘴上同意,心里其实还是很矛盾:一方面,他也认为主子确实该做几身龙衣迎接即将到来的午门献俘大典;另一方面,这两年在乾清宫朝夕伺候主子,他可见多了主子缁铢必较,一分银子恨不得当两分银子使的事儿,所以造龙衣这件事还是有点玄。不过陈洪说的实在有理,照例织造局与工部会商议价造出单子之后才呈送御前,若是工部反对,就不必去拿这个事儿触主子的霉头,司礼监正好可以卸担子……
不过,尽管目前司礼监由陈洪掌纂儿,干爹也提醒过自己“埋头干好自己的差使,大主意让陈洪去拿”。可他是个直人,想到自己毕竟是个秉笔,又是关乎主子体面的事儿,还是好心提醒陈洪说:“这两年朝廷财政确乎吃紧,今年更是够戗,江南的赋税没指望了,又要打仗,就算工部同意造龙衣,户部能否拿得出钱来还得两说……”
“那是政府那边的事!”陈洪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祖宗设立司礼监又设立内阁,就是内外有别,职有所分,主子也三令五申不许我们插手朝廷的事儿。照我说,我们只管跟工部造单子,户部掏银子的事儿,不是还有内阁吗?户部堂官马宪成如今又已入阁拜相,得他拿主意,关我们什么事!”
在深宫大内几万宫人中爬到今天这样的高位,黄锦其实也并不象陈洪想象的那么蠢,立刻就明白了他抓住徐州大捷之机提出给主子造龙衣的用心所在:锦上添花的事情,若是户部工部爽爽快快地掏银子,风风光光地把午门献俘大典办下来,不但天下臣民百姓高兴,主子更高兴,倡此事的司礼监就是大功一件;若是户部工部不肯,惹恼了主子,也怪罪不到司礼监的头上,更可借机生事,窜唆着主子收拾一下近来嚣张不可一世的内阁。如此说来,拼着被主子骂一句“当家不晓得柴米贵”,成则收功,败则收利,他陈洪也算是煞费苦心了啊……
太祖朱元璋为了加强皇权统治,可谓煞费苦心,在宫里设置了比政府(朝廷)机构更为庞大分工更为明细的二十四衙门,其中负责批答奏章、传承谕旨及总管宦官事务的司礼监权力最大,内阁可以借拟票大权把持朝政控制政府;司礼监却能借批红之权牵制内阁的权力。因此,有明一代,即便是在阉寺窃权专政、朝臣卖身投靠的蜜月期,宫府之间或公开对抗或暗中较劲,矛盾也从未平息过。黄锦虽说一心忠于皇上,但毕竟是阉寺一员,自然不能免俗,且身为席秉笔太监,对近来司礼监大权旁落的窘迫境地,他虽不曾言声,心里也并非没有一点不满。因此,心里立刻赞同了陈洪的想法,同时也更明白了吕芳当年为何一再告诫自己“老老实实干好自己的差使,你是斗不过陈洪的!”
不过,他还是有些担忧:“可是,就算户部答应出银子,不还有一半儿要宫里出吗?这两年主子把每年的万寿节(皇上的生日)和正月的鳌山灯会都取消了,宫里的用度也是一省再省,这才六月份,内廷供应库都快底儿朝天了,下半年的日子还不晓得怎么过呢,哪有许多银子造龙衣啊?到时候户部能拿银子出来,宫里却不能,那就要闹笑话了……”
“你这话说的咱家不爱听,我们都是主子的奴才,不能光想着自个,不想着主子!”陈洪抢白了他一句,斩钉截铁地说:“再苦也不能苦了主子!从下个月起,宫里有品秩的中官俸禄减半,火者月例减两成,大家伙儿勒紧裤腰带,也要给主子万岁爷把这场天大的喜事风风光光地办下来!”
黄锦心里一哂:原来他是要勒啃大家讨好皇上啊!但这个理由冠冕堂皇,实在无法反驳,便说:“老陈,你我是十几年的兄弟,杨公公也不是外人,咱三个人关起门说话,干爹治宫再严,可宫里二十四衙门都有油水可捞,大大小小的中官也不指望着那几两银子的俸禄过活,为给主子的喜事儿锦上添花,只减一半都是便宜他们了。只是那些挂乌头牌的火者,每月就那么几分银子的月例,还要孝敬各自干爹和上司,就不要减了。”
陈洪看着黄锦,干笑着说:“哥几个之中,你老黄倒是最得干爹的真传,也快修成菩萨了,难怪平日里干爹最疼你!”
黄锦听出陈洪话里酸溜溜的醋意,忙赔着笑脸说:“做了咱们这号人,还想修成菩萨?不知道几辈子以后的事了!咱家也是想着小火者想在这深宫大内混,不容易啊!嘿嘿,都是这么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