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能说明什么?”
“这能说明……”
思路转到关键处,史达琳陡然觉得心脏一阵抽痛。
像是惋惜,像是怜悯,更多的像是感同身受。那一刻她仿佛觉得自己接触到魔女的灵魂,推开了横亘在她和嘉莉·怀特之间的铁门,她跨了进去,看清楚那层层伪装之下,魔女真正的欲求。
“她依然想要救赎。”史达琳颤抖着说。
可是这不可能。
她的双手沾满鲜血,即便是再盲再蠢的人也不会对她判下无罪的裁决。更令人绝望的是,汉尼拔·莱克特还亲手将试图挣扎的她拖下了泥沼。
对校园欺凌的反抗,对母亲举起屠刀,尚且能说是一次积累多年的爆发,可在她步入汉尼拔的怀抱后,在神智清明的状态下扼死鲜活的生命后,谁还能拯救她?上帝吗?
意识到这点,史达琳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握紧装有香草茶的纸杯,淡淡花香与草香侵入肺部,温暖潮湿的气息并没有缓解难耐的痛楚。
这是嘉莉的痛,嘉莉的挣扎。要忍受整整七年的折磨,她为了什么?
“你对那幅画的理解没错,斯潘塞。她依然想要赎罪,”史达琳的语气苦涩不已,“我不明白,嘉莉能够揣度杀人犯的心思,却想不明白这根本不可能?”
“或许她正是明白不可能。”
瑞德清朗的声线打断了她的思路。
史达琳抬起头,对上那双漂亮的眼睛。瑞德的眉心微拧,带着审度的表情,但他终究没将担忧说出口。
“克拉丽丝,你不赞同赎罪的观点。”他说。
“我不认为‘赎罪’这个词汇真切存在,”史达琳回应,“损失的东西无论如何也不会回来。”
绿河杀手认罪,死于他手的无辜少女们会苏醒吗?失去亲人的家属们会获得安慰吗?不会,所以史达琳不得不承认莫里亚蒂教授说的很对。在凶手在法庭之外倒下的一刹那,她其实是松了口气的。
凡人的性命就是如此脆弱且重于高山,恶魔轻易地夺走了它们,不会有弥补的办法。
同样的,尽管史达琳控制不住自身试图拯救嘉莉的意志,可她也清楚,魔女的索求不会有结果。
“她追寻的答案,根本不曾存在过。”
没人比史达琳更能清晰地认知这点——要是存在,她的父亲也不会死,她的羊羔也不会死,她也不会带着那匹将死的马儿离开牧场,在孤儿院成人,最终步入匡提科的预备学校。
瑞德静静地看着史达琳。
他像是在捕捉她的情绪变化,这叫史达琳的内心一惊。她下意识的想要收起满腔思绪,然后瑞德便礼貌地收回了目光。
“我倒是觉得,对于嘉莉来说,更重要的是追寻而不是答案。”
年轻的博士放下纸杯,语气轻缓又沉着。
“就算是嘉莉真的有超乎凡人的……能力,”瑞德并不相信这些传言,于是他说着笑了笑,“显然,她也没有让死人睁开双眼的本事,不然她早就这么干了。”
“毕竟现实不是童话。”
“所以现实中的赎罪,是个无比痛苦、没有光明的过程。”
说出这话时,瑞德宛若有所触动,他垂下眼,不知作何感想。
“赎罪之人必定要忍受常人想象不能的煎熬,更何况嘉莉惦记着的可不止这些。”
“我知道。”
嘉莉还有她的欲|望和爱。七年间,她需要时时刻刻忍受着如此绝望的煎熬,这两个词汇已经足够强烈了。再加上对自身的责备,对罪责的痛恨,这些情绪纠葛在一起,史达琳几乎难以想象她每时每刻处在怎样的状态之中。
“你同情她,是吗,斯潘塞?”她问道。
瑞德的表情非常复杂:“我知道我不该。”
史达琳也知道。
“寻找本身便是种责罚。”他继续说了下去,“如同每日推着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一日又一日的重复着毫无希望的努力,忍受着看见希望却又亲手湮灭它的痛楚。某种程度上,这样的命运完全属于西西弗斯自己(注)——嘉莉何尝不是?她随时随地可以终结这一切,但是时至今日她也没有。她甚至将希望寄托在了你的身上,锲而不舍地尝试着换来答案。”
她能找到吗,这根本不存在的答案?
史达琳恍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瑞德话提醒了她。
桌上笔记本的文档,停留在嘉莉·怀特的这一页足足有一天。史达琳不敢去点下查找按钮,她怕看到结果。
怕看到什么结果?她转过身,调出文档的查找功能,输入了约瑟夫·格林的名字。
按下回车的一瞬间,一张疲倦又苍白,却相当温柔和蔼的面孔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这是汉尼拔·莱克特的昔日病例。
“汉尼拔想阻止我,阻止嘉莉。”她说,“就像是七年前做的那样,根除她所有的希望。”
但是原本还为此担心的史达琳,突然不再压抑。她的确害怕,既害怕看到恶魔指使了凡人的真相,又害怕成为了恶魔帮凶的事实。
史达琳感到最开始的动力逐渐回归,强烈的动机充盈于她的血脉之中——汉尼拔·莱克特不会得逞的。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故技重施。
如果可能……
她阖了阖眼,低声叹息。
“我真想再见见嘉莉。”
作者有话要说:“这样的命运完全属于西西弗斯自己”:来自于《西西弗斯的神话》,作者阿尔贝·加缪。
啊,赞美法国的思想家与文学家!我很喜欢他关于荒诞与自杀的论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