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朱厚照到乾清宫请安的时候把这件事说了一下。朱佑樘静静听完,眉头不禁皱起:“这不好吧,他自己都递了请罪折子,要是让这种人留在朝堂,那你我父子岂不成了不明是非的昏君?”
“夜夜笙歌,花天酒地,比他无耻的人多了,他不过是斗几回叶子牌而已,论输赢,还算拿不出手的呢!”小朱笑笑道。
朱佑樘摇头轻轻道:“不一样的,照儿。那些人父皇知道也有,可是他们没暴露出来啊。咱们大明立国,就是以孝以德,首倡风清气正。这样的人还在朝堂,岂不被天下人耻笑?再说,他是你亲手揪出来的,难道你不怕旁人说你么?”
“孩儿不怕,孩儿还认为这样的人,更要放到重要的地方,自有他的用处。”朱厚照依然笑嘻嘻的。朱佑樘倒是好奇:“哦?还要放到什么重要地方,有什么用处?”
“孩儿推荐王迪去做个在京监察御史······”
“胡闹!”他话没说完,朱佑樘喝骂一句道,脸色沉了下来:“监察御史品秩虽低,确是朝廷名器,岂容儿戏?你拿他去做监察御史,是嫌折子少了不够看呢,还是嫌他们吵架少了太冷清?”
“孩儿是嫌这朝中口是心非的伪君子太多,平日满嘴仁义,实则是披着君子的堂皇外衣,行龌龊之事。此时正需要王迪这样的,慢慢将他们的真面具一一剥开。”朱厚照平静说道。
朱佑樘心中一动:“嗯,你是说——”
“对,孩儿就是这意思。”朱厚照果断回答,他知道老爹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朱佑樘又不糊涂,儿子这么一说,他已经醒悟过来。只不过有些话,就算是父子之间,也是不能明说的。何况已经有了默契,就更不用说出来了。
若说启用这王迪,的确有两个好处。首先,这人现在成了一粒老鼠屎,满朝文官不管真的假的,都要表现出一副唯恐避之而不及的态度。这样一来,王迪就成了个**裸的孤臣,以前图个名声,现在名声已经臭了,可还得靠这碗饭才活得下去啊。所以他想不给皇家踏踏实实卖命也不成了。
第二,王迪被用作监察御史,自然而然就成了一根试毒针。现在表面上看去是人人躲,但等过了这段风声鹤唳期,按照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规律,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小人们,应该会有相当数量的一批渐渐跟他接近而露出真面目。这岂不是比任那些人躲起来悄悄使坏要好得多?
其实还有第三条的,只是朱佑樘不愿说出来,朱厚照更不会挑明罢了。不管谁做皇帝,都绝对不希望手底下的大臣们铁板一块。有了这个王迪,就可以慢慢撕裂目前这种文官抱成团的局面。这更有利于君主掌控全局。
想到这里,朱佑樘心里暗暗高兴,儿子似乎真的强过老子许多。自己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怎么会想得出这么损的主意?
“好吧,既然你有这个心思,那父皇也不多说什么了。只是现在要用他,怎么跟满朝大臣交待呢?”这倒是真的,如果那些弹章算是子弹的话,王迪现在早就成了蜂窝。不降罪都说不过去,遑论如此重用?
朱厚照笑道:“恩出于上,只要他诚心悔过,就能做个好臣子啊。”
朱佑樘点头微笑:“那好,朕就等着他再上请罪折子。”
“他一定会写得很深刻的!”
转天王迪就上了一道痛哭流涕的请罪折子,痛批自己没有恨斗私字一闪念,忘了圣人“君子慎独”的教训。满以为小小玩乐无关大雅,岂不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堕落腐化从来都是从小事开始。希望皇上将自己狠狠治罪,同时以自己活生生的例子教育其他干部,一定要防止思想松懈堕落,一定要时刻加强廉政教育不放松······
最后一段是最值得玩味的。内阁看罢,票拟准奏,将其事迹晓谕天下,深以为戒。并革去功名,发回家乡闲住。
可是人家皇上却不这么看,提起朱笔写道:“见识实为痛心恳切,颇合圣人‘朝闻道,夕死可矣’之言。尤其后文沉痛非常。似此等幡然悔悟之臣,能不将饶乎?所谓使功不如使过,故而非但不罪,更应用好此人,以给天下人做个表率,知过能改善莫大焉。即迁在京监察御史可也,钦此!”
刘健等人看了,真是大跌眼镜:“这是怎么说的?他还成闻着臭吃着香的臭豆腐了?不但没被收拾,居然还上道了!”
于是奏本纷纷,都劝阻朱佑樘三思而行,最后威胁道,如果万岁一意孤行要用这样的小人,内阁就要行使封驳的权力,拒不执行圣旨。
这一次朱佑樘破天荒没有听从大学士们的意见,先解释了一番说区区几十两银子,又不是什么贪腐的大过,顶多算小节有亏,家教不好而已。朝廷不能不显示容人之量,同时他认识非常深刻,是真心悔改的,应该给个机会。
末尾朱佑樘用很委婉的语气提醒刘健和谢迁:“知卿等体国,然朕意已定,复何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