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哪里肯依,指着爸爸骂道:“老二!我当年把嫁妆都卖了供你读高中、读大学,你自己不给我生孙孙就算了,现在还不让别人给我生孙孙!你个白眼狼!”
这纯属瞎扯淡。那个年代,谁家不是一贫如洗,她又是二婚,在农村是不祥的,有个鬼的嫁妆!即使有,她那么抠门,怎么会拿出来?爸爸十二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想吃碗面她都不给做!
爸爸读书的钱都是他自己辛辛苦苦赚的,搬砖头、扫大街,什么脏活累活他都干过,落下一身的病,现在经常需要吃中药。
“你真是气死我了!”她又说,“你自己只养一个赔钱货,还不准别人给家族传宗接代!”
我可不是愿意吃亏的人,正要骂回去,我妈抢先说道:“老不死的,你是什么东西,咒我老公和姑娘!四弟妹是残疾人,我本来不该说,是你逼我的——就那种女人生出来的儿子,10个、100个、1000个也比不上我姑娘一个!”
我呆住了。
我没听错吧?
她在为我说话?
妈妈……
奶奶大喊一声:“哎呀——”坐在地板上,两条腿乱蹬,又哭又闹,“老头子,我对不起你呀,养了个不肖子,娶了个不肖的媳妇!”
三婶和晓云妈赶紧一人拉住一只手,劝她起来,奈何她体壮,根本拉不动。
附近的医生、护士、病人、家属全过来围观。
家丑不可外扬,今天却是脸都丢尽了。
小叔吼道:“你不要闹了!一大把年纪,也不顾着一张老脸!”
奶奶干脆睡在了地上打滚,连他一起咒骂。
如果这里有个坑,我一定毫不犹豫地跳进去……
无论她怎么闹,她的小孙子都没有了。医生说,是个畸形儿。
四婶被推出来,她站起来拍拍裤子,抹抹眼泪,不闹了,大概是知道再闹下去也无用了吧。
“大嫂,”等她去了病房,一个年轻的护士对我妈说,“你婆婆好吓人啊!”
我突然很想笑。
孩子没了,奶奶当然不会照顾才做了手术的四婶;四叔居然要跟她回家,不管媳妇儿,大家指着鼻子骂也不肯留下来;其他人都有自己的事情,没空,即便有空,也没有义务给他们家照顾人;给四婶的娘家人打电话,只换来一句:“生是你家人,死是你家鬼,你们自个儿看着办!”
爸爸只得说:“算了,算了!我让人找个人来照顾,好了就送回家,你们要,不求你们对她多好,别让她饿肚子就行了;你们不要,早点办离婚手续,把人送回娘家去,人家是个人,不是一条狗!”
“找人?那不是又要花钱?叫他们写好借条!”我妈说。
“你丢人不丢人?”
“丢人?亲兄弟明算账,怎么会是丢人?”
爸爸说:“你就当是做一件好事吧!”然后给人打电话,“小杨,你帮我雇个人来市医院照顾一个产妇。工钱只要不是高得太离谱,多一点无所谓;只是这个产妇是残疾人,一定要找个和善、有耐心的……”
我妈眼圈红红的,说:“你这个呆子!读了那么多书,连‘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的道理都不懂了!”
我离开了病房,强忍着没有流下“一把辛酸泪”。
我妈是刀子嘴豆腐心,其他人都回去了,她还是要留下来住几天,偶尔去看看四婶儿。
从医院出来,她说要先去澡堂洗个澡,叫爸爸和我给她买一身新衣服送去。
爸爸说:“回家洗嘛,家里干净得多!”
“就是因为家里干净,我才不能把这一身晦气带回去。”她说。
我们只好听她的,去帮她买衣服。
每到一家店,服务员问起她的尺寸,喜欢的颜色、款式,爸爸都能说得一清二楚,这让许多女性羡慕不已,说:“您太太真有福气,有您这么贴心的先生。”
他们两个确实有福气,假如我是个儿子,就更有福气了。
买好衣服送去澡堂,她换上以后,把之前穿的都扔掉了。
人靠衣装,而且她本来就长得很漂亮,穿上干净、体面的衣服,和城里的贵夫人没什么区别,还多了一种不俗的气质。
给她搓背的女孩子看着我说:“果然是‘什么藤藤,什么果果’,你和你妈妈长得好像,都是大美人。”
这句“什么藤藤,什么果果”是我们老家的俗语,意思就是有什么样的父母便有什么样的儿女。
不是自恋,我仔细照过镜子,发现我的外貌和我妈、大姑妈这两个出了名的美人还真是很像;小时候头大、身上瘦,看起来不太协调,现在也长好了。总之,我也算是美女吧,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从来没人追。
“姑娘能不像妈吗?”妈妈用手机梳了梳头发。
我心中喜悦,不知为何,她好像没有以前那么讨厌我了。
她不喜欢坐爸爸的车,说是“太矮,太闷”,要坐公交车回家,顺便买点菜。
我和爸爸就先回家了。
路上,我问他:“爸,你不恨奶奶吗?”
他放慢了车速,说:“怎么能不恨?但是,再恨她也是十月怀胎生我的妈。”
是啊,无论如何,她都是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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