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一盆肉
2017-03-03 作者: 朴芬
第25章 一盆肉
“哇啊——哇啊——”哭声像鞭炮,炸在她耳朵里。“嫂子——嫂子——你叫谁呢?”
一张小脸又映在那棵杨树上了,但是随着小脸出现的还有一张大脸,她终于看清了:是邻居被大伙叫做“闻香到”的小媳妇文香抱着一岁多的孩子来了。
她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嘴里哆嗦着说:“你来了你来了,哎呀你可来了——”
文香像被磨盘压了尾巴的狗一样嗷了一声:“哎呀嫂子,你的手咋恁凉啊,像冰舵子?”
她马上回过神来了,脸上惊慌的神情生生挤出笑脸说:“没事没事,我从地里回来光顾着洗洗涮涮了,还没顾上喝汤,肚里没食,手就凉,来进屋坐进屋坐,看吓着孩子了——”
文香长的五大三粗,脸是标准的冬瓜脸,眼是小眼嘴是大嘴,嘴大吃四方,一点也不假,她活着好像就为了一张嘴,除了说话就是吃,而且好吃的人都长了个尖鼻子——谁家厨屋里飘出味道来她多能猜出是做啥的味。不用说,她家炖肉的味被她闻见了。
她是急着进屋来的,而且也一眼看到了搁在锅台上的一碗肉,那是同贵特地给疏花盛起来的,疏花还没吃一口。但是她怀里的孩子还扭着身子哭,令她想坐坐不下,她就掀开怀把孩子硬按进去拍着哄着孩子又问疏花:“嫂子,你刚才叫谁呀?”
她迟疑了一下答:“那啥,呃,不是,不是叫谁,我吧,是眼花了,一出门吓了一跳,好像看到个人,就问是谁哩。”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住了问她:“你是不是早就抱着孩子来俺家了?”
文香这时动手去捏碗里的一块肉,边用嘴撕下一块嚼着说:“嗯,那啥吧,喝罢汤了我正想睡,可是孩子哭闹个没完,我想抱他来你家串串门,可是闻到了你家炖肉的味儿,就不敢来,可是这孩子不知道是馋了还是咋的,一个劲的伸着胳膊来你家,我就抱着他来了,你看来到你屋里他就不哭了,还真是想吃肉了。”
孩子没去吃她的奶,但果然不哭了,把脖子扭出来,眼中噙着泪珠,鼻子下流着鼻涕,张着小嘴看她妈手里的肉,她撕一块塞到他嘴里,他咂着小嘴嚼起来。
疏花愣愣的看着她飘飘的问了一句:“你婆子来了吧,听说你姥娘没了。”
文香嘴里填满了肉,又拿起一块送到嘴边,听了疏花的问话边低头往地上吐骨头边含糊不清的说:“走了,今早上走的。”
疏花叹了一口气说:“也该走了,都八十多岁的人了,罪也受够了。”
文香把那一块肉紧紧的的的咽下去翻着白眼狡猾的说了句:“哼,死的有猫腻。”
她是一个谁给她口吃的她能把娘卖了的人,可是她见了谁家的好吃的都要张开的人,你不给都不当家,所以她家里几乎没有秘密可言,偏偏她婆子是个很精明谨慎的人,对家里的大小事恨不得都装在瓶子里封起口来,走路恨不得都倒穿鞋的人。于是对她这个没心没肺光有嘴的儿媳妇恼的眼都黑了,整天骂的嘴都起泡了,但是也无可奈何,你总不能不叫她出门吧,她出了门就挡不住她吃人家的,吃了人家的就包不住把家里又翻个底朝天一次。
还没等疏花问啥猫腻,她就啃着骨头说开了:“我跟你说吧嫂子,你可不能跟人家说,要是俺婆子知道了我说的她又该惓我你兄弟又该打我了。那啥吧,我姥娘——她娘不是自己老的,是她偷着把她的吊针给做了手脚,老婆就立时没气了。”
疏花真楞了,不相信的叫:“不会吧,她这不是亲手害死了她亲娘啊?”
她为给人家提供了个爆炸性新闻而得意,就更加起劲的嚼着肉起劲说:“嗯,一点也不假,是昨晚上她跟俺爹偷着说我听见了,是俺爹教的她咋弄那个吊针,她今个去了不多会就有人来报丧了,不是她弄的是咋回事……哎呀,说实话老婆也活不多天了,打针都找不着血管了,可是她就是不倒头,俺婆子得跟她娘家兄弟一递一天的伺候着,她跑烦了,就想了这个点子。”
疏花紧张的赶紧制止她说:“文香,这可不能瞎说啊,你又没有亲眼看见不是,这说开了你婆子可成了大孬人了,说不定还得坐牢呢,可不能说了不能说了啊。”
文香被训了很没脸,但还是吧唧吧唧的嚼着肉说:“我不就是跟嫂子你说说嘛,我哪能跟外人说去,我又不是那好说的人,嘿嘿。”
疏花的看着她笑笑,眼神又茫然了,不住的忧心忡忡的往外看。她还没把肉吃完,所以就还得说话,她用牙剃着一块骨头上的肉抽空撇撇嘴说:“哼,要真是那样啊,我婆子可真大胆,也不怕她娘的魂从阴间出来告她——”
“啊——”
疏花尖叫着猛地一哆嗦,把文香怀里的孩子又吓的“熬”了一声哭了起来。文香边丢掉骨头哄孩子边剃着牙吃惊的问:“嫂子,你弄啥了,叫啥?”
她慌张的笑笑说:“没事没事,我小胆,听你说啥魂不魂的惊了一下,呵呵,别胡说八道,人死了就如灯灭了,哪来的魂啊。”
“嗯——”文香又咬了一口肉说:“别不信嫂子,人死了还真有魂,特别是屈死的魂儿。俺娘家庄上就又一个小孩子,他娘做活的很,根本不好好看孩子,孩子一点就带着孩子下地,到了地里自己只管干活,把孩子扔在地头爱咋玩咋玩,经常地里的蚊虫了鼠蛇了把孩子身上脸上咬得一块黑一块红的,她也不心疼,这一回下了雨,下的河里的水都满了,庄稼地里的水也膝盖深,她就心急火燎的带着孩子去地里改水了,到了地里把孩子往地边一扔就钻进玉蜀黍棵里了,地头有一条沟,沟里的水满了又一人多深。孩子玩着玩着饿了就嗷嗷叫着喊妈,她听见了也不理,只顾着往外改水,改到快晌午了,想起孩子咋不叫了,就从地里钻出来看看孩子,一看,我的娘哎,孩子的小身子飘在沟里肚子都鼓得像个水泡……后来一到夜里她就哭叫,说她的孩子夜夜在她门外面哭,还一句一句的叫着妈,妈的——她好好的一个人没一年就自己也栽到沟里淹死了,都说的她那个儿子来找她报仇了……”
“别说了别说了。”她呼的一下子站起来,面无人色的冲文香叫。
文香被惊得嘴都张开了,孩子也瞪着眼张着嘴看她,娘俩一个造型。
“疏花,疏花,接了接了,老太太她接了。”同贵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来,看见又邻居在家慌忙招呼了一下。
人家男人来了,一碗肉她也吃光了,她就站起来打了个饱嗝又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同贵笑呵呵的说:“哎呀,好,尽管老太太没理我,也没没给我好脸子看,但是总算没把我打出来,也没把我送去的肉泼出来,好,好。嘿嘿。”
他说着就进屋掀开锅拿馍吃,边啃馍馍边说:“饿了,我看着肉馋的不行,也没舍得吃一块,嘿嘿。”
看看那只空碗笑笑说:“你吃完了,好吃吧?”一抬头看到疏花的眼直直的看着他,他停止了嚼馍诧异的问:“咋了?”
“同贵,你说人死了有魂儿吗,这小孩被大人误害死了会回来报复他娘吗?”
同贵愣了一下不屑的一眯眼,动手去咸菜缸里去捞咸菜,然后边把捞出的大苤蓝块子切成丝边说:“人跟庄稼是一样,庄稼这茬死了换那茬,你说庄稼有魂儿没哟啊?咋了,咋想起问这个了,你又没害死过自己的孩子,还怕有孩子来报复你呀?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