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愿望是什么?】
铺天盖地的窃窃语声循着魔术的指引而来,催促胜利者速下决断。
【你的愿望是什么?】
发出这诘问的,是现世独一无二的大魔力奇迹——正因为它拥有实现一切“奇迹”的能力,因此它自身被称为“奇迹”也不为过。
它没有意识、没有感情、并非活物,只是遵循着创造者设下的固有规则,对“胜者”发出诘问。
——其名为“圣杯”。
【圣杯回收在圣杯战争中败北的英灵魂魄,将其作为启动“奇迹”之钥。】
【当七名英灵回归界外的英灵座时,自然便打开了从现界通往界外的“通道”。】
【圣杯运用魔力稳固这一“通道”,令魔道者也能够经此路,去往梦寐以求的界外“根源”之境——这也是制造它的魔道者们的初衷。】
【所谓的“许愿”,不过是吸引魔术师的诱饵。英灵的魂魄是打开通道必须的“牲品”,而被吸引而来的御主们则是确保“牲品”被正确地宰杀、使用的维序者,一旦通道被打开,就失去了最后的利用价值。】
然而,若“胜者”不是渴望窥探“根源”之秘的魔术师呢?
圣杯无从裁判,它只会听从胜者的愿望,并倾尽魔力为其实现。
此次圣杯战争的胜者的确对“根源”兴趣全无,这无疑十分讽刺,毕竟圣杯被创造的初衷正是为了“根源”——耗费半个世纪积蓄能量,最终却沦为了他人私愿的嫁衣。
圣杯感应到“胜者”接触的一刹那,将其拉入了自己的内部,继续问道:【你的愿望是什么?】
——出现在圣杯里的这名“胜者”甚至不是一名魔术师,而是一位非凡的英灵。
在一片混沌的魔力核心中,姿容慑人的黄金英灵现出身形。
圣杯得不到回应,便动用魔力窥伺他的愿景,却发现被对方的神性所阻挡而一无所得,也因此无从显象出惑乱人心智的幻境,只得仍是维持着自身内境真实的模样。
除了这名胜出的英灵,已有五名败北的英灵魂魄回归圣杯成为养分,圣杯仍敞开通路,等待着最后一名英灵的魂魄。既然目的不是“根源”,那么就算只有六位英灵的魂魄,也足以实现大部分的奇迹了。
黄金英灵缓缓抬眼,目光扫向四周,触目所及都是令人生厌的、蠕动着的黑暗混沌。英灵蹙起眉头,闪烁的红眸透出刻毒意味:“……内里都*了。本以为是奇迹的宝器,结果居然是这种愚王的肮脏秽物吗。”
圣杯似有所触动,散发着邪恶气息的混沌中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骚动,一瞬便吞噬了中央的英灵。
大概是意图将英灵的神性摧毁并吞噬,在被黑暗完全包裹的一刹那间,英灵听到了“大恶”的私语。
那是汇聚了世间一切之恶的声音。它问:【你的愿望是什么?】
是无尽的财富?是凌驾于现世的强权?是改写历史的手?是永恒的生命?还是主宰时间的奇迹?
而英灵不为所动,只专心聆听掺杂在“大恶”的私语间世间生灵哀愤恐惧的惨叫,皆因在这“恶”试图污染他,却在触到他的灵魂时生受焚灭的痛苦,因此才惨叫不休。
大恶惨嚎着退缩了,瑟瑟发抖地被英灵吸收了大半部分,余下的也只敢恸哭着蜷缩起来,以英灵所站之地为圆心、潮汐般地褪去,留出一块圆形空地——那是被污染物掩盖的圣杯核心原本的面貌,一小块纯净无垢的白色境界。
英灵的甲胄已被大恶灼烧殆尽。他赤身*、毫发无伤地站在境界中心,语气冰冷刻薄地低声道:“原来如此,已经被污染了。”
所谓“奇迹”也不过如此,吸收了区区一个恶灵就出现了故障。
他闭上眼,想起来到这里之前战斗的残像——或许尚不能称之为战斗——那是碾碎了最后一只胆敢夺去他珍爱宝物的下贱蝼蚁的情景。
想到这里,脑海中又被苛烈的暴戾之情占据。
英灵睁开眼,面对前方无尽虚空中的恶之混沌,后者早以臣服之姿匍匐不动,似乎已被他驯服。
正在这时,第六名、也就是最后一名英灵的魂魄,终于也回归圣杯。
然而这一次却不如前五次那样顺利。感知到最后这名职阶为berserker的英魂融入魔力炉心,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瞬间瓦解了圣杯仅存的恶识,整个圣杯内部发生了崩毁般的大震荡!
上一次圣杯战争吸收过一名恶灵后,圣杯内部即被污染;而这一次遭遇又是如此相似,因为第六名英魂正是曾经容纳了冥河污水、被远古的人欲之恶折磨致死的王者,同样是极恶的化身。这份带着一丝神性的恶念撕裂了圣杯内核的均衡魔力环境,穷凶极恶地与圣杯内另一种恶念撕咬起来。
被称为“奇迹”的大圣杯,此刻展现出另一种奇迹来;它胸怀中的两股恶念互相撕咬、拉锯,渐渐地以中心为界、撕扯出一条裂纹似的金线,将内部的混沌之境一分为二。站在两境之间的英灵似乎正面临着某种抉择;但他在感觉到berserker的回归后,眼中的暴戾一瞬消解了,俊美的面容无悲无喜,慢慢地透出了彻骨的孤寂。
良久,英灵微微启唇,无声地对圣杯念出了自己的愿望。
接收到英灵的愿望,圣杯原本勉力维持平衡的两境瞬间坍塌!象征着berserker恶念的境界在英灵一步踏入时猛然膨胀,吞没了圣杯原本的恶念。
无垠的黑暗中,几星魔光汇聚成一道金色人影,在英灵面前慢慢显出真形。
那是个金发少年,眉眼同他一样,骨骼匀称秀美,身穿古美索的华美衣袍,一头金发闪耀着微光,仿佛天赐礼物——正是还幼小时的他。
英灵与幼小的“自我”静静对视。
后者有一双同他一样漂亮如红宝石的眼睛,此刻虽与他面对面,眸光却虚虚落在他身后。片刻后,少年朝他走来,又虚影般穿过了他的身体。
他回过头,身后的黑暗便瞬息间变了景色。
混沌骤开,魔粒飞旋,一幅黄沙遍天的燥热平原之景就像画卷一样被徐徐展开。风沙从幻象聚成实体,隐隐现出一方城池的影子。商道、运河、水渠次第出现,牛、驴的蹄声,行人的语声,同风声一起清晰起来。
即使日日被风沙侵袭,位处戈壁与沙漠中、人眼不见花红柳绿,基什王城依旧不改其威严美丽,每一处泥刻城墙都是匠人精心雕琢的杰作。城内的扎巴巴神庙还未完全修缮好,然而信仰并不受影响,城内外都有零散的小型神坛、神庙供奉。
一只通体雪白的天鹰漫出云层,直坠入城郊一座神庙。鹰啸声由远及近,天鹰堪堪俯冲到神庙顶层时缓下速度,翩然轻落在一截伸出廊下的纤细手腕上。
手腕的主人转过身,斜倚着神庙的立柱,现出半个蒙着斗篷的纤丽背影。她细声细气地逗鹰,逗了一会儿,突然侧过脸问道:“谁在那里?出来。”
虽没有回头,但却是冲着身后藏身在角落里的人说的。天鹰亦冲着藏人处短促地鸣叫一声,似在催促。
廊阶下的石碑后随即转出一个衣饰华美、面容俊美的少年来。他也不过是刚刚走到这里,看了鹰起鹰落的这一会儿功夫。
少年施施然走到抚鹰的女孩身前,这才看清她手里拿着一把麦种慢慢撒着,脚下一方广场上都是正在咕咕啄食的野鸟,见人来也丝毫不惧,唯有他落脚处的鸟雀脆鸣着四散飞走了一些,盘旋一阵又回落到另一边继续抢食麦种。
她转过身,拉下斗篷和他照了面,一头水银似的长发随着这个动作倾泻下来。
这是个艳丽绝伦的女孩,尽管还远未长成,美貌也足以让成熟的女人羞愧。正午的烈阳下,她照人的姿容像要融进光里似的。
这样明显区别于普通基什人的肤色体貌,就算是猜也猜得出身份了。少年眯起滚着熠熠红光的眸,“你是恩美的女儿?”
唯有得到神的眷顾才能拥有这样特殊的美貌。这时代神与王相依相辅,与神通婚的王族不在少数,基什王恩美巴格拉西就是其中一个。恩美子嗣繁多,但都不得入王殿,平时都以各个神庙为居所,他无从得知这座城郊神庙里的小女孩到底是哪位王女。
“不错。”女孩打量着面前通身贵气的少年辉耀的金发,“你也是王族。乌鲁克的王使刚到基什,你是卢加尔班达的第几个儿子?”似乎是为了解释自己的小智慧,女孩又一指他身上的金项圈:“只有乌鲁克人才这样爱穿金戴金。”
少年不以为忤,反倒觉得她很有意思,露出些微笑意。他张开手掌,被女孩放在石栏上的黄金酒碗倏地凌空飞起,打了个旋稳稳地落在他手上,酒液没有洒出一滴。他就着碗饮了一口,顺势懒洋洋地斜倚在少女身边的庙阶上,惬意得像只骨头都被晒酥了的幼师。“吾名吉尔伽美什。”
“不曾听过卢加尔班达有这样一位漂亮的儿子。”女孩对神子魔术的把戏司空见惯,只顾端详着少年令人惊艳的脸,露出好奇的神色。“我正是厄伽。”这时才还不紧不慢地报出自己的名讳。“你来这里做什么?”
没想到基什名号最响亮的小王女居然在这里喂鸟,吉尔伽美什放下手中的酒碗,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随王使来基什办事,随便走走。”
哪有王子纡尊降贵同王使一起走访他国?厄伽知道有异,却不点破。吉尔伽美什自然也不会说出实情:乌鲁克宫闱王权的争斗已经白热化,自己在国内被大兄舍拉美排挤,设计在他随同王使出访的路上着刺客暗杀——杀完一个又来一个、循环往复,他这是被追得急,只得来这里躲清净了。
厄伽再度放飞了鹰,又从身后的浅钵里抓出麦种朝鸟儿洒去。漫天鸟雀欢叫不已,翅膀扇动声噼噼啪啪,争先恐后地去争抢口粮。吉尔伽美什看到那浅钵华贵的造型,不由多看了一眼,“这是祭神用的?”还是必得在殿内供奉天神、价值连城不得擅动的那一种。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