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晟毅回府也算是件大事,加上云老夫人对他的重视,晚膳云府所有人都聚到了同辉堂。
冥漠雪因着下午帮云老夫人读佛经,所以并没有离去,等到张氏都带着二房的小娘子们到了的时候,云晟毅还没有过来,这让云老夫人多少有些不快。
方氏早早就带着云琳琅,云画眉和云绛唇过来了,方氏看出云老夫人的不快,立即道:“阿家,下午的时候,晟毅去了媳妇的娘家,去给媳妇的阿母请安,许是那边留的久,晟毅还没有回来。”
云老夫人虽然心里不痛快,但是云晟毅难得回来一趟,自然要去方家给方老夫人请安,这个理儿是挑不得的。
“晟毅这孩子有孝心,回来这一趟,不光是给你我等都带了东西,就是连弟妹们的也都一一准备了,是个有心的好孩子。”云老夫人连连点头夸赞道。
方氏听了忍不住抿着嘴笑的开心,看的张氏心里不快,连连撇嘴。
按理说,张氏一连生了三个儿子,在云家的地位,应该比方氏这个只生过一个儿子的要强得多,奈何她这三个儿子,都木讷的很,顾着读书的,喜欢学武的,就是没有一个像云晟毅一般,懂得讨云老夫人的喜欢。
冥漠雪坐下云老夫人的下手,听了云老夫人的话,心里也不禁暗暗对云晟毅提高警惕。
云晟毅这个人,可没有冥漠雪先前想的那般简单。
中午的时候,冥漠雪正在用午饭,云晟毅就派人来送了东西,说是在外游学的时候,给弟弟妹妹们带回来的。
那些东西,虽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稀罕物,却也绝对是用了心思的,没错,是用了心思。
什么绣着西域各色景色的手帕,什么从鸣沙山带回来的,用琉璃水晶瓶装着的,有红黄蓝白黑五色的晶莹透亮的细砂,还有一些样式别致的珠花。
不过,这些并不是冥漠雪看出云晟毅不简单的愿意,而是过来送礼的婢子,口口声声说,这是云晟毅特意给冥漠雪带回来的。
冥漠雪当时听了,只觉得简直好笑,更是强忍着没将那婢子连东西一起丢出去。
云晟毅出门游学的时候,云家一家子人还在豫州,没有搬来皇城,云晟毅更是不会知道,他自己还有云弱水这么一个妹妹,并且还是胡女,又怎么会带来这些西域特有的玩意。
况且这些东西,随便在西市里走一走,几两银子都能买回来一大堆,他云晟毅当她冥漠雪是傻的,随便两句话就能被唬弄了的吗?
不过冥漠雪最会装傻,不等方氏开口,冥漠雪就道:“祖母说的对,阿兄果然极是疼爱我们这些弟妹,还特意给弱水带了些西域才有的玩意儿来呢。”
“哦?竟是如此?”张氏首先开口接道,只是她那语气,可带着隐隐的笑意。
云老夫人不知,听了冥漠雪这话只道:“晟毅带了什么西域的稀罕物给你,也拿出来给我们悄悄。”
方氏总觉的,云弱水竟然会夸云晟毅的举动有些奇怪,正蹙眉,就看到云琳琅有些不安的侧过了脸。
冥漠雪用余光扫了云琳琅一眼,见她如此便心里暗笑。
“祖母您看,这手帕上绣着的,正是富饶神秘的喀纳斯湖,还有这琉璃水晶瓶,里面的五色沙,正是鸣沙山的沙呢。”冥漠雪一边似乎很是宝贝的说着,一边笑的很是开心。
云琳琅见了忍不住插嘴道:“既然那么宝贝,怎么不好好的收在房里,带出来做什么,就不怕掉了摔碎了。”
云琳琅的这话虽然有些带刺的鄙夷,但是更多的是有些不安。
冥漠雪一看就知道,定然是云琳琅给云晟毅说了她的坏话,云晟毅这才懒都懒得多费心思,直接派人去喜事弄了这些地摊货塞给她,还美名其曰特意带回来的。
“六妹妹是常常见好东西的,自然不觉得稀奇,我什么都没见过,只觉得这些物件很特别,这才忍不住拿来让祖母也瞧瞧。”冥漠雪故意装傻说道。
云琳琅一开口,方氏就恨不得上去堵了她的嘴,可是她真是做不到啊。
云老夫人接过冥漠雪真宝贝似的收着的东西一看,就不禁蹙起了眉头,张氏见了,更是惊的长大了嘴巴。
一直低着头的云画眉,见了云老夫人手中的东西,也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云画眉先前摔断了腿,伤筋动骨一百天,此时云画眉还拄着拐,自从上次被毒蛇咬伤,云画眉虽然用了,云璇玑特意去方家给她求来的天山雪莲,使得脸上的毒斑淡了许多,可是还很是明显,纵然云画眉脸上扑了厚厚的香粉,可还是看得出下面青紫色的痕迹。
冥漠雪听云画眉发笑,便开口问道:“七妹妹笑什么?”
云画眉冷冷一哼,“自然是笑你没见识,拿什么破烂东西都当是宝贝。”
冥漠雪一笑,反问道:“七妹妹难道这是在说,阿兄给我的都是破烂东西?”
云琳琅此时死死的瞪着云画眉,希望她赶紧闭嘴,然而云画眉可没这个觉悟。
“我自然是在说你手里的是破烂东西,不然你以为我在说什么……”
云画眉这话还没说完,云绛唇就赶忙拉了她的衣袖,云画眉再看方氏的眼神,这才闭了嘴。
要说云老夫人,若是一直觉得云晟毅识大体,那么此时云晟毅在云老夫人心里的分数,也打了个折。
“东西不在于是不是什么珍宝,而是在于一份心意,是不是啊弱水。”方氏腆着脸皮,不害臊的说道。
冥漠雪笑着一点头,道:“是,阿母说的对。”
这时屋里因着气氛实在尬尴,忽然静了下来,冥漠雪耳目甚聪,突然听到外面有说话的声音,仔细一听却好像是巧雁的声音。
这时候,巧雁会同谁在说话?
冥漠雪微微蹙了蹙眉头,还没来得及仔细在听,就见云晟毅这才姗姗而迟的前来,而此时已经申时四刻了。
云晟毅头上金冠梳发,穿着一身紫色软绸阔袖滚回字纹直裰,腰间系着浅青色祥云宽边锦带,脚下蹬着鹿皮靴子,果然是个不可多得的俊美郎君。
云晟毅脸上还带着没来得及收回的笑意,大步走了进来,走到云老夫人的跟前,就是结结实实的一跪,道:“孙儿给祖母请安,祖母福寿康泰。”
云老夫人听了,笑的简直合不上嘴,赶忙将云晟毅拉了起来,连说了三声“好”,似乎把刚才那是不是稀罕物的话,给忘到了脑后,还拉着云晟毅一直说道:“晟毅这次回来瘦了许多,不过好在壮实的了不少。”
冥漠雪早就听说云老夫人对云晟毅疼爱的很,可是听说和看到的果然是不同,前后这才多大会儿的功夫,冥漠雪就觉得自己装傻充愣好半天做的准备,就云晟毅进来的这两句话,就给抹杀掉了。
云晟毅听了云老夫人的话也只是笑,“祖母瞧晟毅是不是又长高了。”
云老夫人又仔细的打量了云晟毅好半天,点了点头,道:“果真又长高了。”
好半晌,云老夫人这才肯松开云晟毅的手,云晟毅又赶忙给方氏磕了头,向张氏问了安。
云琳琅等人,这才赶忙起身,云璇玑不在,除去二房的云钟灵,云弱水是这些小娘子们里最年长的。
云弱水首先起身,给云晟毅行了个平礼,道:“弱水给阿兄请安。”
云晟毅早在进门的时候,就看到让他眼生的云弱水了,再加上云弱水那双胡人才有的栗色的眸子,云晟毅就知道,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不声不语的小娘子,就是让方氏和云琳琅等人,都吃了暗亏的四娘子云弱水。
云晟毅仔细打量了冥漠雪好久,这才开口笑道:“这就是我那四妹妹了,果真是个秒人。”
“秒人”二字,让云晟毅有意无意的加重了语气。
冥漠雪听了就是一笑,道:“阿兄说笑了,弱水愚笨,哪里比得上其他姊妹们。”
“哦?四妹妹怎么会这么想,愚兄我可是一直觉得四妹妹了不得呢。”云晟毅笑道。
“阿兄过誉了。”
云晟毅同冥漠雪微妙的对峙着,两人脸上的笑意很是得体,似乎并没有人看出来他们之间的龃龉。
一顿看起来坐享天伦之乐的晚饭结束后,冥漠雪才刚走出来,就看到巧雁听到声响,迅速将什么东西臧了起来。
冥漠雪的眉头一挑,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只道:“巧雁,你同同辉堂的婢子们关系如何?”
巧雁想也不想便回道:“之前婢子是大夫人房里的,娘子也是知道的,老夫人同大夫人之间,好像有些……,所以同辉堂的婢子们同婢子的关系并不大好。”
巧雁说完,又问:“娘子可是有什么吩咐?”
冥漠雪听了一笑摇了摇头,道:“没有,我不过是随便问问,先前在屋里,听你同谁一起聊的开心,还以为你在同辉堂有要好的朋友。”
巧雁听了冥漠雪这话,脸色就是一变,立即否认道:“没有没有,娘子定然是听错了,对,是听错了。”
冥漠雪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巧雁神秘莫测的一笑,这才离开了。
回到东偏院,冥漠雪难得没有早睡,将月芽和巧雁都叫道了她房里。
“月芽,我若记得不错,你今年也有十四岁了吧。”冥漠雪一边把玩着那瓶琉璃水晶瓶,一边说道。
月芽甜甜的一笑,“婢子只比娘子大二个月,所以还未到十四岁,不过也快了呢。”
冥漠雪听了也是一笑,道:“你若不说,我还真是不知,那等我给祖母准备好寿礼,岂不是就要给你准备生辰礼物了。”
月芽赶忙摇摇头,摆着手道:“用不着用不着的娘子,婢子什么都不缺,婢子如今已经很知足了。”
“这可由不得你,到时我自然会帮你准备的。”冥漠雪一边说着,一边不时的瞟向巧雁,就见巧雁满腹心事似的,好像游魂。
“巧雁,那你呢,我好像从来没问过,你多大了,什么时候生辰呢。”冥漠雪突然转口道。
听到冥漠雪叫她,巧雁这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却不知冥漠雪说了什么。
就是月芽,都看出巧雁的心不在焉了,赶忙道:“发什么呆啊,娘子在问你话呢,你是什么时候生辰的?”
巧雁这才尬尴着道:“婢子适才闪神了,婢子今年十五了,是七月生辰。”
冥漠雪听了笑着问道:“十五了,来年就要十六了呢,大兴的姑娘,可是十三岁就要定亲,十五岁就要出门子了,阿母没有给你顶下亲事吗?”
巧雁的脸色先是一红,随即又白了白,“娘子真是说笑了,婢子不过是一个在夫人身边不起眼的下人,夫人怎么会还给婢子想着亲事不亲事的。”
“我听祖母说,咱们云府对待下人还是很不错的,除非自己愿意留下的,十六岁就要放出去了。”
月芽突然插嘴道:“婢子从同辉堂的婢子那里听说,不给配人家的,都是要留下做妾室的……”
月芽的话说到这儿,赶忙捂上了嘴,歉意的看向巧雁。
巧雁是大房的,大房除了云达赋,就只有云晟毅了,若真如月芽所说,那巧雁……
冥漠雪看了失言的月芽一眼,目光就落在了巧雁的身上。
听了冥漠雪和月芽的话,巧雁的脸色又是一白,赶忙跪倒在地,抓着冥漠雪的衣裳下摆道:“娘子,婢子没有亲人了,要是放出去了,只怕就要流落街头了。”
看着巧雁急的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冥漠雪也是心里一软,道:“你哭什么,我又没说要赶你出去。”
巧雁听了赶忙抹了眼泪,磕了个头道:“娘子慈悲。”
冥漠雪弯腰,便要拉巧雁起身,正好抓了巧雁的左手手腕,就发现被什么东西咯了手。
巧雁发觉到,下意识的就是一缩,缩回了手。
冥漠雪眼疾手快,就看到巧雁左手的手腕上,戴着一支攒金丝雁纹的镯子,上面的双雁的纹路,正是应了巧雁的名字。
见巧雁紧张的模样,冥漠雪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便道:“好了,天色也不早了,你们也都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还要去同辉堂呢。”
月芽和巧雁这才又给冥漠雪行了礼,两人先后走了出去。
巧雁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冥漠雪一眼,而冥漠雪的目光,一直落在巧雁的身上,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巧雁急忙扭过头,匆匆离开了。
冥漠雪见巧雁慌忙离去的背影,不由得蹙了蹙眉。
一天几日,巧雁总是心不在焉的,还时常不是忘了这,就是做错了那,让一向有些迟钝的月芽,都看出了她的不正常。
这日冥漠雪没有带巧雁去同辉堂,而是带了月芽,一路上,月芽就犹犹豫豫,似乎有话要说似的。
冥漠雪看了半天,都不见月芽开口,最后还是忍不住自己问道:“月芽,你我是同甘苦共患难过的,且不是一般的主仆关系,相比之下我更是将你当做姊妹,有什么话,你还不能同我说吗?”
月芽听了,这才道:“娘子,有件事我犹豫好久想要同你说了,只是又怕是婢子自己弄错了,冤枉了好人。”
冥漠雪听了笑道:“什么事情,让你纠结成这个样子,说来听听。”
月芽犹豫了半晌,还是道:“娘子,是关于巧雁的事情。”
月芽这一开口,冥漠雪竟是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倒像是意料之内的事情,只开口道:“说来听听。”
“娘子,大郎君回来的那日,娘子晚上在同辉堂用饭,因着娘子走的时候,没有带着斗篷,晚上风凉,婢子就取了件斗篷,送到了同辉堂,谁知……”
月芽说到这儿,顿了顿,反反复复动了动嘴,还是道:“谁知婢子来的巧,正好看到大郎君进了院子,婢子就慢了一步,跟在了大郎君的后面,谁知婢子就看见,大郎君从袖子里取了件东西出来,塞给了巧雁,巧雁推辞了半天,最后还是收下了。”
冥漠雪听了笑着道:“是一支攒金镯子吧。”
月芽听了一愣,“娘子是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