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ri清晨,贺子藏早早的便从床上爬起,取了长剑,往范武家奔去。
刚来到范武家门口时,便闻到一阵浓烈的血腥味,贺子藏惊呼“不好”,急忙奔进屋去,只见五六个人正围着一个高大的汉子,那汉子披头散发,眼睛、耳朵、鼻子都沾满了鲜血,衣襟上更是染上了一片血渍,眸子里放she着愤怒的火焰,手中擎着一柄短刀,形如残月,寒意森然,乃是寒月宝刀。
贺子藏定睛一看,此人正是范武,目光动处,只见那几人之中一个人头上缠着白布,正是陈三,只见陈三狠狠的说道:“范老大啊范老大,昨ri你割我一耳,今ri我要杀你全家,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说完,他微微一顿,回头对身旁的人,说道:“你们谁给我杀了他,我就给谁五十两银子!”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跃跃yu试,做虎狼之势,似乎这五十两银子比他们的xing命更加贵重百倍,范武亦是片刻也不敢松懈,目光如鹰,死死的盯着众人,忽然他暴喝一声,提着短刀,直朝自己跟前的一人刺去,刀刃落处,面前一人,应声倒下,范武正杀得兴起,不料背后一人抓起手中长刀,便向范武后心刺去,范武猝不及防,身处险境,贺子藏想要出手阻止却已然晚矣,他拔出长剑,当前杀了一人。
忽然,范武一个趔趄,被人推开了,那刺向后心的一刀,刺入一个妇人的身体,贺子藏回首看去,一个中年妇女,嘴角含着血迹,竟是范武家中那个喋喋不休的妻子,是她推开了范武,替范武受了这致命的一刀。
此时,范武悲痛万分,他愤怒的拎起那个刺杀自己的人,将他狠狠的摔在地上,他抱着已经奄奄一息的妻子,眼含痛泪,一个从不轻易流泪的血xing汉子,此时却因为一个深爱自己的人而落下了悲痛的泪水,他的目光黯淡,神se悲凉,似乎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什么东西是值得他留恋的了。
那夫人脸上是失血的惨白,尚有一丝微弱的气息在咽喉之中悬浮,只是她的嘴唇微微颤动,一张一合,好像在低声说些什么,临终之前的话,是无比重要的,是一个人在这个世上最后的割舍不断的牵挂。
范武悲痛的垂下头去,想听清那妇人的话语,只听得她的口中断断续续地,说道:“好……好…好好……照…照顾自己,还…还有娘……”
说完,便没有了气息,范武紧紧地抱着妻子,平ri里总是数落自己的妻子竟然用自己永别了,这是多么悲痛的一件事情啊,贺子藏在一旁看着,他心中不免生出一阵凄凉,他想起了朱书媱,他现在最能体会范武的感受了,当一份感情已经深入骨髓、痛彻心扉的时候,生离与死别是具有同样的杀伤力的,人类最不堪一击、最坚不可摧的便是感情了,最渺小而又最伟大的便也是这人与人之间的感情。
范武抱着妻子失声痛哭,完全忘记了周遭的世界,众人趁虚而入,一时之间,数刀齐发,电光火石之间,只见几道寒光,交织而至,直取范武项上人头。
此时,范武身陷险境,却全然不顾,似乎在他的眼里只剩下自己妻子一人了,见此情形,一旁贺子藏不禁为他捏了一把冷汗,惊乱之中,他倏地窜了过去,将手中长剑顺势一挑,将众人手中的刀,挑开了。
众人自知不是贺子藏的对手,若紧紧相逼,定然讨不到什么好处,陈三趁着范武尚在悲痛之中,连忙招呼众人退去,一伙人仓促的离开了。
整间屋子就只剩下范武、贺子藏、还有,范武忽然猛然起身,发疯似地朝屋子里奔去,贺子藏尚不明白他的这一举动,生怕他有轻生的念头,连忙追了出去。
进入屋内一看,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只见范武坐在床沿,床上躺着一位老妇人,贺子藏凑向前去一看,那老妇人面se暗黄,身上一股浓烈的药草味道,一看便知是恶疾缠身多年,范武温柔的看着那老妇人,那老妇人身体十分的虚弱,她似乎不能动弹,见范武面se沉重,隐约有些不安,只是眼珠子微微转动了一下,用极其微弱细小的声音说道:“武儿,发生什么事了,宝珠呢?她去哪儿了?”
范武忽然喉咙一硬,哽咽着说道:“她,她出去买药了。”
他竟是这样憨厚老实,口舌笨拙,竟然连撒谎都不会,怎么听都觉得别扭。
那老妇人摇摇头说道:“不,你骗我,宝珠,她从来都是寸步不离的守在我的身边。”
又见范武脸se有异样,继续说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刚才我听见一阵剧烈的响声,宝珠呢?我要见她……,我要见她……”
她似乎隐约察觉到范武有什么事情瞒着他,心中有些焦急,双手用力捶打着床沿,挣扎着想要起身,范武连忙俯身前去劝阻她,说道:“娘,孩儿……,宝珠,她……她……死了…”
范武找不到更加合适的方式向自己的母亲说出妻子已经死去的消息,他索xing直接说了出来,这一个消息对于身患重病、风烛残年的老人来说,无疑就像晴天霹雳一般,所有的风暴中在一瞬间击中了这个年迈的老人,她全身发抖,颤颤巍巍的说道:“武儿,扶我起身,我要去看看我的好媳妇,让我再去好好的看看她……”
范武无可奈何,只得扶着她从床上起身,披了一件衣袄,步履蹒跚的往屋外走去。
贺子藏在一旁看着又觉得痛心不已,更别说是范武了,堂堂七尺男儿,流血也不落泪的硬汉,此时却已经无法掩饰住内心悲伤。
他心情沉重地扶着自己的娘亲,来到堂屋之中,那老妇人一见地上躺着的儿媳,挣脱了范武搀扶的双手,便扑上前去,失声痛哭起来,此时她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力量,就坐在“宝珠”的身边,颤抖不止的双手捧着宝珠惨白的脸庞,眼目之上尽是悲戚的颜se。
范武一言不发的站在她的身边,他一言不发是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此时的无言更有无尽的情感,贺子藏亦是悲悯的看着这一切,感叹着着世事无常,然而,人在强悍的命运面前,却也只能摇头叹息,束手无策。
那老夫人眼含痛泪,内心的悲凉一览无余,她全身战栗不已,忽然身形一偏,往后倾倒,竟然栽倒在地,昏迷不醒。
范武心中焦急,连忙上前抱起晕厥在地的老妇人,往内屋奔去,又小心翼翼地将她放置在床上,取了温水,喂她喝下,口中不停的呼喊着:“娘…娘…”。
那老夫人依旧双目紧闭,只有一丝微弱的气息在咽喉之中游走,那情形岌岌可危,原来她由于悲伤过度加上重病在身,竟然昏迷不醒。
见此情形,贺子藏连忙走向前去,对范武说道:“大哥,伯母她悲伤过度,以至于昏迷不醒,加上重病缠身,如果不及时救治,恐怕……”
听了此话,范武方才如梦初醒,他急忙抱起老妇人往内屋奔去,贺子藏也紧随其后,走到内屋之中。
范武望着病床上的母亲一筹莫展,贺子藏轻声问道:“大哥,为什么不去请郎中啊?”
范武双目凄然,摇了摇头,悲戚地说道:“兄弟,有所不知,连年蝗灾,庄稼颗粒无收,愚兄早已家徒四壁,哪里还有钱财,可以用来请郎中!”
贺子藏低头沉思,自己此时也是身无分文,可又岂能见死不救,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忽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说道:“大哥,你在这儿等着,我去请郎中!”
话音方落,人已经踱出门外去了,整间就只剩下范武守着自己的老母亲,此时他的面无表情,就像僵硬的冰岩一样,也许,大悲无泪,大爱无言,便是这样的吧。
一个钢铁一样的硬汉,他的心中何尝又没有柔情,他深爱着自己的妻子,喜欢看她的一颦一笑,喜欢听她的一言一语,喜欢她的强势,她的唠叨,她的一切,真正的爱不是局部,而是全部;他爱自己的母亲,因为他懂得养育之苦,然而,这突如其来的祸事,轻而易举的边夺走了他苦心经营的一切,怎么叫他不悲伤,不痛苦?
此刻,他注视着昏迷不醒的老母亲,他唯一的愿望就是母亲能够好起来,这便是对妻子在天之灵最好的告慰。
屋子里死一般的沉寂,他感觉自己心很快就要死去,似乎有一个巨大的神,正在一点一点的吞噬他心中生的希望,而它就叫死神。
正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声音不停的催促道:“快点!快点……”
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焦急的催促声冲击着范武的心绪与听觉,他知道一定是贺子藏领着郎中赶来了。
果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进来两个人,一个手中提着宝剑,正是贺子藏,另一个人背着药箱,乃是附近的郎中。
范武连忙起身,将那郎中引到床前,让他察看母亲的病情。
那郎中坐在床边,伸出两指,替那老妇人察看脉象,只见他神se凝重,范武与贺子藏皆屏息凝神,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似乎他一丝细微的神se变化,都会引起两人情绪的巨大波动。
过了一阵,那老郎中诊过脉后,停了下来,面带忧se,愁眉不展。
见此情形,范武急声问道:“敢问先生,我娘她怎么样了,你一定要救救啊!一定…”
那老郎中回过头来,双目凄然,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说道:“唉,公子,老夫人她恶疾缠身多年,近ri又染上风寒,加上受到巨大刺激,恐怕……。”
听了此话,范武心中更加焦灼不安,他追问道:“恐怕什么…”
此时,那老郎中面se更加的凄凉,满头银发映衬着悲戚的面孔,极具悲凉的意味,令人每一寸肌肤都冰结一般。
他缓缓地开口,说道:“恐怕老夫人熬不过今晚了……”
语气悲惋,充满了对死亡的无助与无奈。
老郎中的话,无疑就像一记响雷一样击中了范武,范武全身微微一颤,退后一步,面无表情,如同冰岩一般,散发着无尽的凄凉味道。
此时他已经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凝视着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老母亲。
那个赐予他生命的女人,即将离他而去,而且是在还没有来得及享受到他所能创造幸福的状态之下,所有的悲情在此刻都是那么的合情合理。
而站立一旁的贺子藏亦是又何尝不懂得此刻范武的心情,他虽与范武只是萍水相逢,但他知道范武是一个真xing情的汉子,如今突遭变故,妻离家破,又岂能不令任何一个善良的人倍感痛苦呢。
范武在悲伤之中停驻,贺子藏则游走于悲伤与担忧之间,他看了一眼病床上虚弱的范母,从沉痛之中清醒,对那位老郎中说道:“敢问先生,可否有药可以救治?”
那老郎中摇摇头,说道:“回天乏术,趁早准备后事吧!”
说完,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起身背起药箱,缓缓的踱出门去。
范武守在母亲身边,一言不发,贺子藏将那郎中送出屋后,又返回屋内,他也不知道如何安慰范武,只是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对悲情的母子。
突然,范母的手微微抖动了一下,嘴唇一张一合,好像要说些什么,范武凑上前去,俯身想要听她说话的内容,却始终没能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