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元十七年的忽必烈,已经六十六岁了,也许在寻常的百姓之家,这个年龄的人更多的是在颐养天年,享受天伦之乐。但作为这个时代帝国权力的核心,他是无法、也不允许他放手不管的。没有人可以做到只有“得”而没有“失”,帝王也同样如此。
宋军在前一年年底开始的东进,实际上并没有在军事上取得多大的战果,即使是两浙路的新附军,也并没有在实力上受到根本性的损伤。他们所遭到的真正打击,不过是在水上力量上。在北元的有些人眼里,虽然这并不是好消息,但也在某种程度上正中他们的下怀。
因为北元南下直至临安投降的过程中,有大量的南宋官员率领手下的宋军选择了投降,成为了所谓的新附军。但这些新附军也成为了北元的一块心病,他们的战力在北元统治者看来是不值得一提,可留下了这么多前朝的军队,毕竟是一种隐患。在如何处理他们的问题上,北元其实是很花了一番心思的,除了采取遣散,调集部分赴北地,就是忽必烈在二次征日时动用了那么多的江南新附军,其中也不是没有隐含着“处理”他们这方面的考虑。
北元朝中有部分人对江南新附军所受到的打击毫不在意,甚至对琼州的宋室依然不屑一顾,这更主要的是在于他们根深蒂固的大陆意识上。千百年来,在东亚的这块土地上,争霸天下的主战场一直是陆地,占据中原,即可雄视四方,琼州根本连一隅都算不上。宋室在沿海和沿岸地区所谓的袭扰,实际上就是打了就跑,这说明他们到目前为止,根本没有能力、也不敢在陆地上与无敌的帝国勇士交手。
但忽必烈是不会仅仅这么简单地来看问题的。如果身在前方的张弘范已经察觉到宋室开始“变”了的话,那么,老忽从各地报来的宋军所为,同样察觉到了这个“变”。而且使他愤怒和哭笑不得的是,这种“打了就抢,抢了就跑”的做法,恰恰是他们这些帝国勇士以前经常干的。琼州宋室的这些道貌岸然的儒生,什么时候也将赵?小儿教得这么“无赖”了呢?
可你要应付这种情况,甚至打击琼州,却只能依仗水师,人家就在水上转,根本不和你在陆上拼。这就像以前,你骑着马来抢了一把,拔腿就跑,别人没有马,无法追,但现在人家也这样干,同样你又奈何?
如果从将来攻击琼州的大计上来看,老忽的内心里对新附军江南水师的覆灭,与朝中有些人的看法正相反,他是十分惋惜的,因为北元的水师力量实在需要强化。他在暗中全力加快了新水师的建立,但这个过程却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首先在人事上,年初张弘范的去世,使得帝国的水师良将,几乎丧失殆尽,放眼朝廷,你根本再找不出一个更好的人选。老忽才叹息不已,心中更有点后悔应该早点将张弘范召回北方,不该将他留在哪个蛮荒之地。紧接着北元资政大夫、中书右丞,行江西中书省事塔出,也因病倒下,没多久就去世了。
塔出是个孤儿,他一直忠心耿耿的跟随着忽必烈,老忽把坐镇江西这么一个重要的位置交给他,看重的就是这点。这实际上从岭南作战的安排上就可以看出点门道,张弘范固然在前方有临机决断之权,但塔出在后镇抚江西、供应大军的军需,实际上职责更重。塔出是老忽为了应付江南日益严重的危机,被他紧急召回大都商议南方形势的。
国难思良将,家贫思贤妻。在如此重要的关头,这两个南方作战的重将在半年之内全都去世,帝国在南方的统治,实在是孕育着巨大的危机啊。
但是,从桑哥和杨琏真加嘴里,以及范文虎的奏疏中,他更看到了另一个巨大的隐忧,这就是经济上的了。
元代在地区行政上的划分,是“立中书省一,行中书省十有一:曰岭北,曰辽阳,曰河南,曰陕西,曰四川,曰甘肃,曰云南,曰江浙,曰江西,曰湖广,曰征东。”这里面其它都很容易有概念,只有一个“征东”很少提到,它指的是后世的朝鲜半岛地区,当初设立的目的,主要是为了对付日本。
北元统治的真正中心地带,是以大都为核心的中书省,它包括了后世的内蒙古、山西、河北、山东等地,在元代的地理上,这些地方统称之为“腹里”。而在十一个行省中,北元最后征服的宋帝国属地,为江浙、江西、湖广、四川几个地方。比如广州,当时它就属于江西行省,琼州,属于湖广行省,泉州和临安,则都属于江浙行省。江浙、江西、湖广并称为江南三省。
宋军对东南地区的袭扰,恰恰主要是针对这几个新征服的地区。北元对它们的统治本就基础薄弱,而宋室原就在那里有着深厚的影响力,作为一个雄才大略的君主,对此,老忽无论如何也会多联想一些。宋军猖狂的“活动”,不管你怎么解释,它实际已助长了琼州的气焰,鼓惑了江南的人心。更重要的是,它已经开始动摇北元帝国统治的基础。
《元史》记载:“元都于燕,去江南极远,而百司庶府之繁,卫士编民之众,无不仰给于江南。”元立朝于燕地,离江南很远,但朝廷官府各种花费,士民百姓生活之用,无不多依赖江南所供。这个结论,可以从下面的这个例子看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