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春水绿,水上鸳鸯浴。凝恨对残晖,思君君不知。
这四句,本是极容易明白的了,然而怀真看着小唐,却又不敢就如自己心中所想一般去明白。
他就在眼前,双眸之中有些焦灼神色,然而一句一顿念出这阙词来,那样动听的声音,字字入耳,如玉石琳琅,却又像是深情若许。
只是又怎能相信:本以为他已是见厌了她,更是连连对她冷面针对,此刻却又如此行径,简直让她如坠雾里云中,又隐隐听到风声雷动,动魄惊心。
此时此刻,怀真自觉,竟也似“柳暗魏王堤,此时心转迷”了。
两个人你看着我,我望着你,仿佛周遭万物都不复存在,只有彼此。
小唐定定地望进怀真的眼中去,这双明眸,令人魂牵梦绕,然而纵然她再聪慧灵透,却并不懂他心中那些纠结缠绵,种种不可言说。
方才因见唐绍跟她相处的那样融洽,一颗心更如是泡在醋缸里,终究是按捺不住,提拳打碎那一缸醋,顿时醋意泼天。
虽然在众人跟前露了行迹,但眼看她起身欲走,一时竟像是把所有的退路都断了,当下,再也无法安然容忍做无事状。
强拦住后,又看她暗自哭得十分伤心,显然是误会了他的意思,如是,那藏掖心头的那些话,竟翻翻滚滚,无法自制。
如今他拼着命说了出来,却又如何?虽然心中轻快许多,但却更是紧张起来,一方面想她明白,另一方面,又怕她明白。
若是真个儿明白,倘又当他是那等居心叵测、垂涎于她的无耻淫/魔之类,从此更加警惕、两不相见,又该如何是好?
正是四目相对,各自惊惶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有人笑道:“好好好,终于拦住她了。”原来是熙王转了出来,抚掌而笑。
怀真见状,忙后退一步,顿时低下头去,掩住面上慌乱之色。
小唐一怔,见赵永慕走到跟前儿,望着两个人笑道:“怀真丫头,也忒小气了,我们不过是打趣你几句罢了,随口的话,也当了真?”
怀真闻听“随口的话,也当了真”四个字,微微蹙眉。
赵永慕眼底含笑,又道:“何况你叫他一声‘叔叔’,纵然他训斥你们几句,你们不过是小辈儿,便听着就是了,何必认真生气呢?方才太太也都不安起来。”
怀真听到这里,才微微抬眸,略看小唐一眼,仍是默默地不做声。
小唐因方才心潮起伏,一时并没接口答话,听到这里,才哑然道:“你……又来做什么?”
熙王笑道:“我自然是不放心,过来看看,瞧你是不是欺负怀真丫头了……你瞧她哭的这样,也竟忍心,可又骂她什么了?”
小唐看一眼怀真,便低声斥道:“休要胡说。”
熙王挑眉,又看怀真道:“怀真丫头,你是个通透的孩子,你唐叔叔近来神不守舍的,但凡有些言差语错,别放在心上就是了。”
小唐用力咳嗽了声,又看他,眼神里已经有几分不悦。
熙王忙笑道:“咦,难道我又说错话了?”
正在此刻,忽然吉祥匆匆赶来,见三人站在此处,便上前行礼,又拉住怀真,低声说道:“姑娘,怎么也不说一声儿,忽然要走呢?我正跟冰菊姐姐……”
怀真垂着头,将她手儿一握,低声道:“不必说了,走罢。”
说着,便向着熙王行了礼,又对小唐屈膝行礼道:“唐叔叔,我家去了,太太跟前儿若有得罪,且替我多担待些。”
小唐满心不舍,又不知方才说了那一番话,怀真究竟是什么意思,想将她拦下再说几句,偏吉祥跟熙王都在跟前,于是只怔怔说道:“怀真……你、且记着我说的话……”
怀真一震,待答未答,也仍是微垂着脸容。
小唐的手暗中握紧了又松开,终于又道:“以后得闲,我再派人去府上请你过来。”
怀真才轻轻地“嗯”了声,再不抬头,只向着两人略一点头,便转身同吉祥自去了。
只走到临拐弯处,微微地回头看了一眼,不料正见小唐也在看着自个儿,怀真心头大跳,忙回转头,出门去了。
小唐听她答应了声,略微宽心,遂一直凝视着怀真的身影,见那青丝束成一股,随着行走在背后腰间微微摇曳,发丝自在轻摆,柳腰纤纤,正是所谓“窈窕”淑女。
小唐不由越发心动,竟呆呆地想她回头看自己一眼才好……只是虽一心想怀真回头,却没想到她当真回过头来,就如听见了他的心意一般。
那样秋水般的双眸微抬,眸色盈盈,只一瞥,如心有灵犀、善解人意似的,刹那,竟撩的他心头上风生水起。
直到怀真去了,小唐还正呆看,却听赵永慕忽然问道:“方才,你同怀真说了什么话?”
小唐这才回神,飞快地把方才种种想了一遍,心兀自有些忐忑乱跳,然而却总比先前一团儿闷着的好,便笑而不语。
赵永慕仍是笑看着他,又问道:“可有什么……是不能叫我知道的呢?”
小唐被他缠的有些意乱,便轻蹙着眉,道:“横竖跟你无干,何必只管乱问,还不回去跟母亲说话呢?”
小唐说着,忽然心中一动,便看赵永慕,却不知他究竟是何时出来的,是不是听见他跟怀真说的那几句了……待要张口,想了一想,却仍旧罢了。
赵永慕却也深深看他一眼,正见小唐面上似悲似喜,双眸却极为明润,跟先前那种面沉似水波澜不起的模样大不相同,熙王看了半晌,便点了点头,轻轻一笑。
且说怀真同吉祥乘车回府,一路上默默无言,只是垂眸沉思,却又想不出什么头绪来,眼前只是出现小唐方才说“柳暗魏王堤……思君君不知”时候,那般神情,竟是恍惚了一道。
以至于是如何回到应公府,如何下车,如何进门应对老太君、李贤淑等……一概都是恍惚不知,等回过神来,人已经回到东院自己的房中了。
怀真其实知道,小唐或许会不喜自己,也倒是说的通,毕竟他们从来都不是一道儿上的人,他的身份,性情,为人,甚至年纪……跟她的身份,性情,为人,甚至年纪,都大不相同。
不管前世今生,他都是注定长袖善舞于朝堂的人,跟所谓风花雪月全不沾边儿。
而她,前世是全心全意沉浸于那微小的虚情假意之中的痴人,今生却也是一心一意明哲保身、不愿招惹昔日冤孽的呆人,虽然两世为人,除了略懂事了之外,究竟也没有什么大的不同。
似这样的她,竟能被小唐钟情?这却是从何而起,他又喜欢她什么?莫非是她的呆?她的胆怯?或者是平素爱胡思乱想,偶然赌气使小性儿?
要知道于她自己而言,对前世的那个“应怀真”深恶痛绝,对今生的自己,也并没如何喜欢罢了。
若说是大元宝喜欢她,也能说得通,他从来都是喜欢她的,只怕也有些孩子气在内……但那是小唐,是唐家的那个唐毅,势倾朝野,尊居显位,从来的圭角不露,端庄自谨。
那样的唐毅,竟能喜欢这般的应怀真?
真真儿是天方夜谭,不可思议。
忽地又想,……莫非是她方才心神俱伤,故而生了幻觉?
然而那一句“思君君不知”,却言犹在耳,他说话时候的神情,却历历在目,又怎能忘却?
不由乱乱地又想:若他真的有意于她,那又是从何时起了这种心意的?
直到耳畔有人道:“姑娘,姑娘……”
怀真一怔,抬头看去,却见烛光之中,吉祥正有些微惊地看着她,抬手先摸了摸额头,道:“姑娘,自打回了府,一直都这般发呆,究竟是怎么了?”
怀真忙将她的手拂开,道:“哪里有怎么了,好端端的。”
吉祥道:“什么好端端的……晚饭也没吃两口,一晚上了,更是什么也没做,只对着灯影出神,倒是想什么好儿的呢?”
怀真只觉得脸上发烧,便道:“谁想什么好儿的了,你好多嘴。”